非要讨个说法,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假如当时茧夫人没有杀上门,没了太子的她该如何走出阴霾继续活下去。

她并不喜欢这个假设的问题。

“我该感激你。”沈昀声音放轻:“或许这么说不够厚道,可如果不是你的到来,我与家人乃至太子的命运恐将无法得到改变……我很感激你。”

梁羽仙挑眉看他,当日他于太宇殿前的手段与态度杀伐果狠,而过去的他却显得过于心软而重情。只要对他这人足够熟悉,就会明显感受到这份前后差异。

富贵理所当然注意到了,太子更不可能没有发现,或许在许多人眼里重生归来的沈昀变化太大,可梁羽仙却隐约觉得,眼前的沈昀其实并未改变。

至少他对亲人的珍视、他对太子的忠诚没有改变。

“你不必感激我,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从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师,接近沈昀接近太子,这一切都是有目的而为之,无外乎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自己想要得到太子的那份偏执而狂热的内心。

沈昀舒眉,或许这真是上天对他们的怜悯,所以才有了这样重生的奇迹,让彼此都能如偿所愿地活下去。

说是叙旧,两人细说了不少过去的旧事,又听沈昀简单说起平定萧家之后帝后丧葬的种种事宜,梁羽仙忽而想到:“青阙鸟是不是在你那里?”

沈昀还没开口,他右衽交领某处特别灵性地抖动了下,被梁羽仙发现了。她这才注意到不甚明显的鼓鼓一团正掩在沈昀的交领之内,仿佛感受到这份炽热的目光,自觉不明显地又往里边挪动了下。

“……”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梁羽仙法眼,她笑眯眯看着略尴尬的窝藏犯,沈昀轻咳一声,主动把怀里的毛团掏出来上缴。

小青阙在他怀里叫得那一个撕心裂肺,等完全露出来被迫对上前主人的脸,它又故作可爱地歪着小脑袋,假装一直是个乖宝宝。

梁羽仙忍着好笑,接过来掐掐捏捏:“它怎么跑到你那儿去了?”

这事沈昀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日小青阙在宫里飞丢之后,辗转落在莫冼石和太子手里,后来太子放飞了它,小青阙朴棱翅膀飞出宫,倘若那时候没找着梁羽仙,估摸最后就是放飞大自然的结果。哪知它运气不差,半途遇见带上南邵军悄然潜回京师的沈昀,于是想也不想就一头往他身上栽了过去。

大抵这些日子实在过得太苦了,落到谁手里都苦,有生之年最好吃好喝的光景就是跟着沈昀,青阙鸟通晓灵性,它拎得很清,居然就认定沈昀不走了,现在连前主子都不想认,就想跟着沈昀好吃好喝过大爷般的逍遥生活。

不过此时此刻的它还凭借着与生惧来的灵感畏惧着梁羽仙,知道前主子是不好惹的,也知道前主子是除沈昀之外对它还算不错的人,故而任由梁羽仙抓捏翻滚,小青阙含着泪也受着呢。

梁羽仙把玩一阵就把小青阙还回去了,沈昀捧着它大眼瞅小眼,双双不解。

“从前我就说过我不算它真正的主人,它迟早是要认主的。如今这青阙鸟认你作主,想必是不会愿意再跟我走的,如此我也不好自讨没趣,还是还给你罢。”

沈昀摸摸它的小脑袋,小青阙有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腹,竟是说不出的亲昵无间。

提到青阙鸟,就免不了想起那座被封得死死的太宇殿,以及留在太宇殿内的残尸剩骨还有人。

逃出生天的那一日,不忍直睹的尸身虫海被死死钉在太宇殿中,事后外围进行了严密加固,就算还有活人在,就算避得了一时的盅虫围噬,也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梁羽仙还记得脱离危险之前,她曾回眸往底下投去一眼。

那时候的莫冼石是背对着他们的方向盘腿打坐,看不见表情,也分辩不清是否还有呼吸,只知道盅虫不再忌惮着他,正在一点一点向他攀附。

注意到她的神色转变,沈昀亦想到同一件事上去:“今日入宫,我原是打算向殿下禀报一件事情。”

“子布醒了。”

莫子布当日受了很重的伤,刺穿肺叶伤了心脉,几乎不可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莫冼石用了什么法子,太子将他背出太宇殿保住肉身不被盅虫啃噬,莫子布的命居然就真的保了下来。

几天救治下来,竟是真的苏醒过来了。

梁羽仙心中触动:“能否让我见一见他?”

沈昀欲言又止:“或许不见为好。”

梁羽仙不解:“为何?”

沈昀神色微动,略略微妙:“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梁羽仙一怔,心中似有意外,冥冥之中又觉了然。

回到寝居的时候,门庭那波人正好散了,梁羽仙和沈昀在拱门对面正好撞见气冲冲出来的邵伍和童章。

沈昀家中新丧,这趟回京他得整顿侯府,还要准备接回母亲和妹妹的事宜。另外边军内乱,他还受命着手收编边军。不过上辈子边军就是由他统领,这辈子算是重操旧业,并不算难。

童章闲着没事陪他打下手,留下邵伍盯着梁羽仙欲言又止,小表情很是尴尬。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虎背熊腰魁梧壮硕,面对皇帝老儿都不带怕的,对着人家小姑娘却满面娇羞,当事人彼此都挺难受。

梁羽仙踌躇了一下,说:“太子是我心属之人,你别欺负他。”

“好好好,不欺负他。”对着梁羽仙的邵伍把昨夜死磕太子的底气全丢了:“可皇室中人最是烂情,他已是新帝,日后怕要后宫无数佳丽万千……我怕他欺负你。”

梁羽仙温声说:“他若想娶,我自不会拦。”

“……”这么受气包?邵伍听了简直操碎老祖父的心,然后就又听这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孙女慢腾腾地接着说:“不过也得他愿意娶。”

这话里的微妙之意听得邵伍懵懵懂懂,梁羽仙神情放缓:“邵将军,我以后会一直跟着太子,你却是要回南边驻守的。日后你我不易相见,可我希望来年边境安稳、国泰民安,你来京师或我去南边,一家人能共相团圆。”

乖孙女这么有心,邵伍精神一振,心中满是熨贴。

回去的时候他心想自己是该好好守着南境的,虽然乖孙女有眼无珠看中了皇室的狗东西,可有他作盾鼎力撑腰,就算他朝皇帝有了新欢,朝廷乃至皇帝都是不敢轻慢她的。

邵伍被哄走后,梁羽仙转眼便瞧见默默看向这边的元如炼和庄梦春。元如炼当了四十好几的男人,举手投足一点不显女气,对比起来庄梦春尤如一朵娇花,仰望的目光还始终带着慕恋。

自从母女俩坦诚相见之后,元如炼也曾向梁羽仙坦白庄梦春的那点事情。

当年皇帝试图逼婚,元如炼受庄父庄梦的请托带走了庄梦春。三年朝夕相处,加上贼心不死的庄梦春死缠烂打,竟在偶然之下意外发现了元如炼的真实性别。

过去元如炼并非看不出来庄梦春少女怀春,起初心觉阴差阳错被她发现内情也算天意,早早断送不必要的念想,反而对彼此都好。

哪知庄梦春非但没死心,俨然一副打蛇趁棍上的架势。元如炼奈她不何,设想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边,事事有人替她打掩护,就是换装都有人上赶着能替她遮遮掩掩,久而久之元如炼竟也习惯了,这才纵得庄梦春越来越沉迷,也越来越无法无天。

梁羽仙过去挺吃醋,一方面不乐见庄梦春对元如炼的痴缠,另一方面也正是看穿了元如炼对庄梦春的纵容。可非要说句不是,元如炼过早地失去了爱情与亲情,孤身支撑了半辈子,独自吞守秘密不为人知,庄梦春的炽热爱意满足了她对爱情的渴望,也满足了她对亲情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