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缓停,轱辘渐止,拉车的马夫容色和善,梁羽仙心下微松,正欲开口,哪知就这么突兀的,车厢前的青布车帘忽而一掀,从里边猛然滚出一团粽子……
被绑成颗粽子的人。
“……”
对方撞歪了前头扯缰的马车,容色狼狈地跌在地上,径直滚在了梁羽仙脚下,张口就要疾声呼救,却在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脸庞之时卡壳了,无论是声音还是脑仁。
下一秒,庄梦春目眦欲裂,改呼救为喝斥:“快逃!”
梁羽仙没能动作,被庄梦春撞了个趔趄的马夫一改方才的和善,满目罗煞地将她擒回马厢,然后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无寸铁的柔弱姑娘梁羽仙也一并抓了。
迷迷糊糊坐上马车,梁羽仙入眼对上的不是别人,却是一位颇是面善的老妇人……
旁边投来剐人的眼刀子,面前庄梦春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悔恨眼神,梁羽仙身处虎穴狼窝之中,唯有淡定自身:“萧老夫人?”
梁羽仙知道她是萧家老太,皇后嫡母。
一辆不起眼的素布车辆跑在人烟罕迹的小路中,里边坐着满身富贵的萧老夫人与她的侍仆,还绑了个抗争无果反被堵住嘴巴的庄梦春。
此情此景怎看怎不善,梁羽仙心叹自己还是把人性看得太美好了,唯今只有一个伤楚的念头:
孙成林害我。
“天降机缘,得来全不费功夫。”萧老夫人阴郁的脸上露出森然的笑:“看来我们萧家未到穷途末路。”
第223章 不允
漫天夜色, 烛笼垂曳,朴实无华的素布马车行驶在罕无人迹的小道。马蹄轱辘不疾不缓, 驾马车夫行色淡淡, 一帘之隔的车厢内壁,却是与之相反的剑拔弩张。
准确来说,剑拔弩张的是庄梦春。她被绑得严实,堵住了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满肚子的冤与火交织在一起, 烧得噼啪作响。
梁羽仙上车之后,鉴于她表现得乖, 也不反抗,与庄梦春形成鲜明的态度对比, 故而萧老夫人只让人把她的双手捆成一圈打了个结,不过还是扎得相当紧实。
庄梦春素来是个抗争到底的性子,自然对梁羽仙的没脾性恨得咬牙切齿。反观萧老夫人则很满意:“莫怪老妪谨慎防范, 知你手段过人狡猾如鼠, 如此方可心安。”
梁羽仙自动忽略话中对自己的贬意, 眼珠溜溜向庄梦春。庄梦春唔唔狼叫, 萧老夫人没理她,见梁羽仙不言不语,便只一昧盯着她的侧庞目不转睛。
直到梁羽仙转眸回视, 秋水动人潋滟动心, 萧老夫人方如梦初醒, 噙在嘴边的浅笑愈发深沉:“姑娘藏得如此之深,今日却现身拦路在此等候,只因为她落于我手?”
“枉我满以为计谋得逞,却不料黄雀在后。”萧老夫人眼里尽是算计的老辣:“可你只身前来,却不知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
原来是老变态绑架犯误以为天衣无缝的周全计划被事先洞破,视她如打家劫舍的拦路虎,那她接下来应该如何自处?梁羽仙一脸平静地苦思冥想,周身被庄梦春绝望悲嚎所充斥,吵得脑仁咔嘣的疼,不得不开口:“她能比我更有用么?”
此言一出,不仅萧老夫人,就连庄梦春都愣住了。萧老夫人神色翻复,高深莫测:“你打算舍己换她?”
“……”不。
梁羽仙没这么想,但显然方才的无心之言听在二人耳里就是这个意思。庄梦春眼蒙水雾,俨然要被感动哭。萧老夫人笑了一声,目露讽刺:“可惜,她还真比你有用。”
闻言,梁羽仙瞅向黯然失魂的庄梦春,反倒来了精神:“此话怎讲?”
萧老夫人冷笑:“庄将军驻守枯城水地,手握三万大军,他膝下只有一女,有她便是有了三万护军。而你,你又能拿什么比?”
“难道加上太子后嗣也不够么?”梁羽仙并不因她的讥讽而生怒,将手平贴在腹中心。萧老夫人看在眼里却是笑意更深:“你已在落于我的掌心,腹中皇嗣再金贵,如今皇上病重,自然不能再比。”
梁羽仙淡然:“可据我所知,陛下就是不曾病重,三年前梦春姑娘也已拒绝婚亲,偏是陛下执意不放,三年之后仍想将她许予太子?难道陛下也在乎庄将军手里的三万大军?”
这事若换成是上辈子,京都守军三万原在武安侯沈荀手中,当时沈昀放心不下太子安危拒绝南去,留在京师跟他老子抢了三万京都守军,最后自然落到太子手中,再加上太子卫率一万,京中整整四万兵马是太子的。而皇帝手里却只有区区宫廷禁军两万,他要想收回三万护军也是在情在理。
可这辈子不同,沈荀因为夜宴得失太子被皇帝卸职罢权,皇帝直接收回三万京都守军,加上宫廷禁军两万,足有五万兵马是他的。反观太子只有一万卫率,皇帝根本没必要再去收回庄将军的三万护军。
比起萧老太的心思,梁羽仙更在意皇帝到底看中的是庄梦春的什么?若说皇帝纯粹只是看好这位未来儿媳,梁羽仙是绝逼不能信的。
对于庄梦春此人,上辈子接触得晚,梁羽仙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太子未被废前,虽不受女子钟爱,但他身居其位,各方势力相互锯力,太子妃人选便也争得十分激烈。
那时候以萧皇后的萧家为首,意在立庄梦春为太子妃。但太子一派诸臣之见,欲提沈昀之妹沈玉姝为太子妃。两边互咬了很久,最后还是庄梦春的主动退出令沈玉姝成功上位。
庄梦春之心,经过这辈子的接触梁羽仙算是看懂了,故而上辈子庄梦春的主动退让亦有迹可循。问题就在于萧家一直想捧庄梦春,这事可着实令人费解了。
纵然庄家家主投靠萧家,可庄梦春跟了元如炼三年,她的心早就偏了,就算真给坐上了太子妃,难道就会听从母家的安排任由萧家去摆布?
归拢起来整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另有蹊跷。眼下萧老夫人明目张胆地抓人,她萧家有心针对太子,此时谋的自不会再是太子妃的位置。那么她试图从庄梦春身上图谋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她值的,可不只三万护军。”
梁羽仙抬首,对上萧老夫人精芒大作的双目,微微一怔。萧老夫人满面红光,全不似上了年纪的人。梁羽仙想不通的是,孙成林明明说过宫中局势扭转,太子胜面更广,那萧老夫人又为何如此自得志满?
如果说庄梦春不仅值得三万护军,难道她还能值得更多?更多又是多少?
倏然间,脑海浮现一个念头。梁羽仙呼吸微窒,神情诡异地看向庄梦春,可惜本人两眼湿汪汪,根本无精打彩目中无人。
“皇帝怕是活不久了。”
这句话是梁羽仙今日第二次听说,较之上一回已经平静许多,但梁羽仙仍是忍不住皱眉,只见萧老夫人老神在在:“皇帝一死,帝位空悬,四方阵军必定大乱。东军效尽帝命,只要拿得出玉玺,立可遵听上命;北军自顾无暇,南军不问世事,唯有西军落于元如炼之手,他一人独掌十八万大军,恐将动摇朝廷。”
不管这是皇后抑或萧老太自己的主意,还是整个萧家的主意,此时都已经把她们的意图拎得足够清楚。
“你擒庄梦春,就为了拿她威胁元如炼?”梁羽仙冷冷看着庄梦春从耷拉到震撼的表情与反应:“就凭她……?”
“何德何能。”
一字一顿的四个字令庄梦春仰起头来,她睁大双眼,满目皆是无措与恐慌。
萧老夫人却是笑了,同样盯着庄梦春,眼底精芒大作:“就凭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要她嫁予太子,就凭元如炼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她,便已足够说明她对元如炼的重要性。”
“是吗?”梁羽仙渐渐褪去脸上所有的表情,袖下的十指却在一点点地挤压指缝,缓慢蜷缩。就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的语调都变得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