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澍低头抿唇, 并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之意。

这是皇帝昏迷的第九天,二皇上魏云澍照常留守在太宇宫中。只是皇帝昏迷没有意识, 长日漫漫难免无所事事, 偏偏萧皇后为显他的孝心共悯, 不让他走也不许他动, 连平日老师布置的课业都被一率停下。

魏云澍干坐发呆了好几天, 开始打着学医助诊的幌子, 让莫冼石给他送医书送功课。

这个幌子好歹是出自孝心,说出来可能没啥用,却能凭添几分美名,萧皇后睁眼闭眼也就准了。

如今太宇宫中守备森严,严禁一切外人擅自踏入,莫冼石此刻候在门前等他,正是来给魏云澍送功课的。

作为太医署的其中一员,其实莫冼石本该同其他太医一般共同协治皇帝的病,然而因为某些比较特殊的缘故,萧皇后并未点他参与其中,于是被排挤在外的莫冼石理所当然成了太医署里唯剩不多无所事事的医官之一。

作为曾被皇帝委以重任刚上调来京的新晋太医,这样的处分充分说明萧皇后与太医令对他的不看重,只是目前来看本人似乎对此并不上心,魏云澍看他游手好闲的模样,不禁说起:“先生明明医术极高,母后却将你给排除在外,若是让你也一事参与,兴许父皇的病还有另一番斩获。”

莫冼石弯眉,拢手作揖:“二殿下如此信任微臣,臣深感荣幸。”

“只不过,”在抬首之际,他慢悠悠地接着说:“说不定这就是原因呢。”

魏云澍神情一顿,莫冼石已然敛色,环望一圈:“说起来,怎么不见近日时常陪伴在你身边的流英姑姑?”

自从皇帝病倒昏迷,魏云澍被留在太宇宫守着皇帝,而流英也被萧皇后点到这里,守着魏云澍。

“流英啊……”魏云澍对于她的话题兴致缺缺,并不上心:“似乎是今早母后将她召回飞凤宫中,至今未归。”

他眼珠一转:“先生找她有事?”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听说她回了飞凤宫,莫冼石也不知寻思什么,别有深意地勾唇笑:“只是听说了有关飞凤宫中的一些趣事,想问一问她。”

飞凤宫?

魏云澍不动声色:“我这几日待在太宇宫中,却不知飞凤宫里出了什么趣事?”

莫冼石缓缓将目光移向他:“臣听说,皇后娘娘身边的一名宫女怀孕了……”

魏云澍眼睫微颤,捧在手中的书卷脱手落地。

“你说蛮青怀孕了?”

被萧皇后召回飞凤宫的流英从牵引的宫女口中得知此事,急切的步伐愣停下来。直到牵引的宫女不断催促,她方如梦初醒般接着走。

“蛮青怎么会怀孕了?”流英难掩心中不可置信,压着颤音:“她怀的可是?”

“姑姑您是知道的。”引路的宫女冲她使眼色,眉眼之间尽是暧昧不清:“她与栖彤已得圣恩,如今蛮青在这重要时刻喜得龙脉,正是我们娘娘所期盼的……”

“皇后娘娘所期盼的?”流英重重咬下二字,苍白的脸上难掩讽刺。

二人来到行宫偏殿,入眼正有一名太医正为蛮青抓脉。只见她娇软的身子扶躺在平日只有皇后能够倚坐的紫檀葫芦木榻中,姣好的脸庞颇是娇羞,眉眼之间却满是掩不尽的得意与喜色。

坐在另一边的萧皇后在宫女环侍之中,她面色平常,不见喜怒,徐徐问道:“太医令,可是确诊?”

太医令抚须沉吟,起身向萧皇后一揖手:“回禀娘娘,确是喜脉。”

咯噔一声,是谁不慎踢了葫芦榻的木脚。流英抬眼,只见立在榻边的栖彤神情莫测,半是不忿半是欣羡。

然而谁也没有在意她方才踹下的那一脚,更没有去看那因为复杂而变得扭曲的面容,萧皇后姿容端庄,款款而起:“好事,这是好事。”

“我魏宗室血脉日渐单薄,后宫已近十年无出,而今皇上能够再添一子,无关儿女皆是好事。”

萧皇后垂眼瞥向葫芦榻上的人儿,温婉一笑:“近来京师恶讯频出,宫中也为皇上的病而笼罩阴霾,如今难得出了一件好事,还要多得蛮青带给大魏皇室的好福气。”

蛮青纵然心中因喜而傲,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比不上萧皇后的一分一毫。尤其是在皇帝昏迷皇后掌权的当下,她心中的忐忑直到此刻听见萧皇后的一席话方觉如释重负,忙要下跪:“奴婢不敢……”

“你如今有孕在身,地面寒凉可下跪不得。”萧皇后扶住她的手臂,将轻轻她挽了起来:“况且如今的你已不是奴才,不该再像从前如此称呼。”

“你们下去好好准备,配给的偏殿不容有失。今后蛮青身份已经不同,你们轻易怠慢不得。”萧皇后命人为她另起偏殿,并安排太医令另配太医随时候命。

顷刻间,脚边已经跪下一排曾经身份相当的姐妹,蛮青环视一圈竟有些恍惚失真。正当她顺势被宫女簇拥离开之时,她听见后方萧皇后的声音再度响起,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对她说的。

“皇上病发当夜,是你在太宇宫殿侍寝?”

栖彤匍匐跪地,面无血色:“娘娘……奴婢是奉行皇上御命,这才会在太宇宫……”

几乎是在她绞尽脑汁为自己分辩的同时,一名嬷嬷已经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往她嘴皮子上甩了一记。

栖彤发出一声惨叫,令即将踏出偏殿的蛮青顿住步伐。

“凭你区区贱婢竟也敢勾引圣君?当夜圣上突发恶疾,不少人亲眼见你自行宫潜出,太医令称这是受了刺激所致,而今后宫谣言四处,都赖皇后娘娘不识人心,竟养出你这狐媚子胡为所致,你认不认罪?!”

嬷嬷下手极重,尖细的指骂令栖彤不堪负重:“不是、皇后娘娘,求您听奴婢解释……”

萧皇后垂眼看她,栖彤哭声凄厉,曾经娇柔的美人如残花谢柳,不堪一击:“有人指称当夜是你加害皇上,引发皇上重疾恶发。还有人称你的所作所为乃是本宫授意,可本宫何曾授意?授意你去勾引皇上,授意你令他险些丧命?”

栖彤惊恐不己:“不是这样的,奴婢什么也没有做,皇上不是奴婢害的……”

“是与不是,不是本宫能说了算的。”萧皇后幽幽一吁:“你随本宫多年,本宫不想亲手处置你,可如若有人想要以此作为契机打击本宫……”

“本宫不会坐以待毙。”

栖彤睁大双眼,她张手向人求救,张口向人求情,可萧皇后命人将她拉出行宫,没有谁能帮助她。无助的栖彤霎时想到蛮青,可这时候的蛮青已经走了,头也不回,毫不留恋。

明明曾经的她们做了相同的事情,可最终却走向了不同的境遇。不甘的栖彤拼命抓住门板,她在门口捕捉到了发怔的流英,张口求救:“救我、流英,救救我”

流英被那引路的小宫女拉后几步,昔日交好的每个宫女皆是如避蛇蝎般盯着这张姣美不再的脸庞。很快栖彤被扒下来拽了出去,沿路皆是无止无尽的哭泣,流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立在门前,脑子一片空洞。

“流英。”

闻声,流英身背一颤,她缓缓转过身去,殿内是姿容秀丽端庄得体的萧皇后,悠悠一笑:“进来。”

流英的背一片冰冷,心中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