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荀听见怪桀的笑声, 迷糊的神志终于有了一丝清醒。他毕竟是一个武人, 长年混迹在军大营里,就算是病了, 仅有的警惕还是顺应身体的本能苏醒:“是谁?!”
“原来还有说话的力气。”莫冼石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凉薄的话语传入沈荀的耳里,倍感危机。
突如奇来的恶疾确实击垮了他的身体,令他不得不倚躺床榻怏怏无力,可沈荀并没有病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这也是他还能震慑老管事顾忌他面子的一方面原因。
沈荀努力让视野变得清明起来,依稀分辩出对方的着装打扮,绝非侯府的奴仆下人那么简单, 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谁让你进来的?出去!给我滚出去!!”
假意愤怒的咆哮已让沈荀竭尽全力,却引不来任何侯府下人的靠近。他神色紧张地望向门口,莫冼石看出他的意图,嗤笑一声:“侯府上下无一不知你武安侯爷得了花柳病, 怕死得很, 谁敢往这院子靠近?”
沈荀恍然,原来不是贼人擅闯,而是下人嫌恶他的花柳病, 为了躲避传染全都跑得远远的, 以致于整个院子无人守候,令这贼人轻而举易闯入其中。
“这些该死的混账!”沈荀气得浑身发抖, 想他堂堂武安侯, 年轻时候曾为大魏立下那么多的汗马功劳, 临到老了却被忘恩负义的皇帝弃如敝履,外面多少人看他笑话,现在竟连自家侯府的下人都敢怠慢于他!
“好一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真当老子没有翻身余地了?等哪天老子重新站起来了,定要这些人好看!!”
壮志凌云的叫嚣并未能够震慑面前的人,莫冼石盯着满面毒疮的沈荀,每说一句都得喘上好几口气,嘴角渐渐咧开:“可惜没有这一天了。”
沈荀错愕抬头,满目愤慨之余,还夹杂着几缕猜不到的迷茫与奇怪,对眼前之人的来历感到无比莫名:“你……”
“红樊真是坏丫头。”莫冼石低低笑着,渐渐褪去全部的表情:“恶毒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就像她的母亲茧夫人一样。”
沈荀面露呆滞,倏然反应过来什么,挠抓着面上身上的毒疮,面容渐渐变得扭曲:“是她、原来是她干的”
孙红樊素行喜怒无常睚眦必报,沈荀令她在莫冼石面前丢尽颜面,她自然不会让沈荀好过。所以她在沈荀身上下的毒盅又快又猛,不过数日遍布全身,折磨得沈荀痛不欲生。
若不是今日莫冼石在这里点明,恐怕沈荀到死都会以为真是得了花柳病,甚至于全天下人的都将他视作最可耻的笑柄!!
“那个贱人!迟早我要杀了她!!”
“杀?怎么杀?”莫冼石反问:“你很快就要死了,带着一身污名、满身毒疮溃烂至死。”
闻言,沈荀又惊又怒,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涌上心头的恐惧:“你究竟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尽管莫冼石给他的感觉并不如是,可倍受折磨的沈荀已经无暇他顾,只要能够治好他、只要……
莫冼石面露怜悯,却不是在怜悯他的病,而是像在看傻子一样:“我为什么要救你?”
他抓起沈荀的衣襟,将人一点一点拉扯起来:“我恨不得你死。”
“你说什……”刺骨的杀意令沈荀浑身发颤,他想要抵抗想要逃跑,在对方面前却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殷素珍背后的人是我。”莫冼石冷声告诉他:“是我给她毒药,助她下药毒杀张氏、嫁祸夏氏,还有你的嫡亲女儿。”
沈荀双眼怒睁。
“是我给她带来了仇恨种子,可种下仇恨种子的人是你们。”莫冼石勾唇,眼里却毫无笑意,有且只有隐忍多年的憎恨与戾意:“一如我心中的仇恨种子,也是当年的你亲手埋下的。”
沈荀声音打颤,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惧怕:“你、你到底是谁?”
“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莫冼石松开扯住前襟的手,然后覆上他的双眼,仅留下指缝的间隙,最后的一刻,是那双被血海深仇所遮蔽的双眼:“既然不能想起来,那么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
“你很快就要死了。”
*
正在为莫翦施针的梁羽仙是被外头剧烈的拍门声和吵杂的叫唤给惊回神的,彼此莫子布迫于无奈将门打开,一大波壮汉疯涌而入,并且将他架了起来。
“喂!你们干什么?!”
莫子布早看清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少还都是侯府里的熟面孔,自然知道来势汹汹的这些人是武安侯府出来的。只是对方不由分说一进门就按人头,纵使莫子布是个练家子,从小跟着沈昀以寡敌众,那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打他一个。
好在对方虽然人多势众,架着他的手法也不轻松,至少说话态度还是比较友善的。其中负责带队来‘请’人的年轻管事站出来解释说:“子布,看在你我都是出身侯府的份上,这事我不为难你。”
莫子布一头雾水满脸莫名,对方开始苦口婆心:“往日侯爷也算待你不薄,虽说后来他与世子有些误会,可那毕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安份守己,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世子走了你还留在这,那也应该是听侯爷的。”
听到这里,莫子布心下一凛,果不其然对方开口就是:“梁姑娘就在里边吧?”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梁姑娘可是太子身边的人,你要干动她一根寒毛,太子绝不会放过你的!”
莫子布一通挣扎无果,当即就搬出恶名昭著的太子,果见几分成效。那管事不由打了个哆嗦,可一想到老管事委以重任,想到侯爷病重不治命在旦夕,忠心如他就是冒着人头不保的风险也得硬着头皮干了:“你先别激动,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想必这几日你也有所耳闻,咱们侯爷病了……”
莫子布一愣,听他絮絮叨叨把事情说了,才明白对方的来意其实是想请梁羽仙去给武安侯看病:“既然侯爷病得这么重,怎么不找个宫医瞧一瞧?再不济京师有名的大夫大有人在,何不去请那些人!”
对方没想到平时挺好忽悠的莫子布突然就变醒目了,很是头疼一番,终于还是暗戳戳把沈荀很可能得了花柳病的事给他说了,再把老管事之前给他们分析的利弊关系也给莫子布捋了一遍,这下莫子布总算通了,很快就犯起恼来:“你要让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去治这样伤风败俗的病?!”
这种事要传出去,对梁羽仙的名声多不好听!更何况人家在宫里多宝贝多金贵的主,肚子里还怀揣着太子的种皇帝的孙呢!倘若治疗过程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冬瓜豆腐,不等世子回来拧他的耳朵,太子头一个先削他的脑袋!
莫子布气急跳脚说啥也不肯,对方见他这般不配合,原本腆起来的笑脸瞬间阴沉,着人把他嘴巴堵了,扭头喊人就要破门。
没等他们往那脆弱单薄的门板抡上一脚,梁羽仙主动出来了:“别在这里惹事,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来请人的管事登时欣然上脸,高高兴兴迎开一条路,将人请出去。莫子布想拦没拦住,嘴巴又被堵了一条脏抹布,欲哭无泪看着那群人把梁羽仙请上马车。
太子要是知道他的心肝宝贝被强行请去治花柳,他们侯爷还没完,他们武安侯府才是真的要完!!
梁羽仙瞅了瞅几次三番争着上车却被扯下马的莫子布,又瞅了瞅跟自己同车的年轻管事。无声的控拆令年轻管事轻咳一声:“子布就在后面那辆马车,到时候会跟我们一起回侯府的。”
说着,年轻管事不忘努力表达他的用意纯良无比:“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梁姑娘请勿担心。”
梁羽仙默不作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安安静静。但只要不反抗,管事也能暗松口气。直到车窗外边匆匆闪过一道身影,梁羽仙眸光一闪,忽而开窗掀帘:“梦春姑娘!”
同车的管事被她惊了一惊,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正在扭着别扭一拐一拐走在路上的庄梦春,她茫然地找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所在,不禁狐疑:“羽、羽仙姑娘?”
梁羽仙巴着窗口,对她做了个口形,字正腔圆说:“救我。”
没等庄梦春反应过来,马车里突然闯出三五大汉,三下五除二把她也一并撸上车。庄梦春一下子傻眼了,要不是两腿还在打颤,体力精神极度不佳,换作平时她肯定还有反抗的余地,可现在……
气极败坏锁窗拉帘子的管事不得不令梁羽仙远离任何能够逃跑或者呼救的角落,致使梁羽仙与庄梦春紧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