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替沈昀的人选?”

太子偏过脑袋, 阴恻恻地发出质疑:“这事难道不应该先问问孤的意见?”

“太子不知道?”萧皇后面露讶然:“这可奇了……据本宫所知, 此事早在元侯回京隔日便已于议事房拍案决定。听闻数日前元侯还曾委派庄副将亲入东宫觐见太子,太子理应早就知晓才对……”

“孤不知道, 少把什么事都往孤身上套。”太子毫不留情打断她, 若非双目不便,眼刀子绝对能将一干人等剐出皮:“那么,谁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如炼没有立即开口,他看向高座上的皇帝,这时候本也轮不到他来先开这个口。这时反倒是庄梦春居然率先按捺不住,硬起头皮站了出来:“臣梦春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她暗暗咬牙,避着视线继续称:“叩见太子殿下。”

庄梦春一现身, 周遭纷议四起。

不知道的人惊叹那名所谓的庄副将竟是位女子,知道的人不禁想得更远更深,尤其是知道三年前这位庄家之女与那位太子殿下恩怨纠葛的人,就更把今夜这出当戏看了。

当年舍命逃婚的武家千金, 时隔多年重回贵京宝地, 今夜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一次被提拎出来,还是因为太子殿下,整个过程充满戏剧性……

如果不看太子黑如墨斗的那张脸的话。

当然也没几个人敢正眼盯着他的脸, 庄梦春跪在地上:“回禀陛下, 臣本打算明日请旨入宫说明此事,只未料想今夜便已对外公开……对此, 臣斗胆请辞太子卫率一职, 望陛下收回成命。”

庄梦春请辞的话一出, 围观的人瞬间哗然。

尽管太子是个难啃的硬茬茬,可太子卫率实在太过前途无量,更何况这要不是沈昀主动走了,别人还盼不来这个位置。眼下多少人巴望着顶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庄梦春一句请辞就想不干,未免太狂妄了些?

这事可不仅仅是斗胆拂去皇帝圣意,还是狠狠打了太子的脸,尤其还是在今夜万众睹目之下。她庄梦春把自己当成什么?真以为她能有天大的本事,能再逃一次?

不管太子事前究竟知不知情,所有人皆一致认为,皇帝这次钦点这个女人就任太子卫率一职,无非就是重蹈三年前的那场逼婚。而今对方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又何尝不是在重蹈三年前被迫逃婚?

皇帝的脸当场黑了,啪地一下拍在案上:“大胆!”

庄梦春眉心一颤,领她入宫的庄家长辈忙不迭跳出来请罪:“陛下息怒!梦春这孩子性子直率,自幼喜好舞刀弄枪,又不擅女子事物,单凭一腔热心报效朝廷,所以才说不愿留守京中,希望跟随元侯守关抗敌,赤子之心天地可鉴,绝非故意违逆圣命的呀!”

跳出来说话的人是庄梦春的伯父,她爹素来阵守在外鲜少归家,母亲也就随军住在附近城镇,京师的主宅基本上是伯父那房的人住的,庄梦春向来格格不入,这也就是她不喜回京的原因。

庄梦春的伯父在朝为官,祖上庇荫官至五品,今日有幸入宴,一方面要拜庄梦春他爹三品将军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托了那位早年嫁入萧家的大表姐的福。

只不知那位表姐这回热心牵线究竟是真心帮忙,还是另有目的。

此时此刻,庄家长辈简直悔恨得肠子都绿了,早知庄梦春口无遮拦莽撞行事的死德性经年未变就不带她来了。

三年前因她触犯圣威得罪太子不仅害得庄家丢尽颜面,还让令庄家后辈自此升职无望前途惨淡!时隔三年好不容易事情有了缓和的迹象,他们本以为元如炼将庄梦春送回来是因为说动了她,皇帝将太子卫率一职交托于她更是令整个庄家一扫阴霾大喜过望。

当所有的人都巴望着她能牺牲自我带给庄家其他的人更多好处的时候,偏偏这个死丫头愣是不按套路瞎出牌!皇帝手底下多的是人报效朝廷,哪缺这么一个半个赤子之心?!这回是要带着庄家上百号人一起死是吧?!!

庄梦春没有忽略伯父眼里摒射出来的悔恨与怒火,她心知肚明这些情绪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并不后悔,一如三年前那份宁死不屈的心情,三年后的现在始终未变。

庄梦春倔强地昂起头,不甘示弱于任何一人,只有当目光落在元如炼身上之时,眼里才闪现出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脆弱。

“太子卫率一职……”

突兀的声音轻声打断现场的紧张气氛,躲在太子背后的梁羽仙扯了扯他的袖角,仰头问:“殿下不是说要一直留给昀世子的吗?”

因为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太子绷紧的脸色有所缓和,但依然保持着高冷架势,只一声沉吟:“嗯。”

四周纷议渐起,嘀咕嘀咕没有散去。梁羽仙继续天真无邪地提问:“可昀世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主事宿卫的又将由谁人代替才好?”

太子嗤之以鼻:“东宫能人辈出,孤又何须借外人之手来宿卫东宫?”

好吧,答案已经出来了,四周一片沉寂,众人不禁瞄皇帝。却见太子身边的梁羽仙又说一句:“如若只是护送殿下回宫,梦春姑娘未尝不可。”

梁羽仙笑盈盈:“梦春姑娘与我曾有一面之缘,相处下来很投契,不若就借这个机会再走一趟东宫,我想与她多聚聚。”

她的表态令人很意外,庄梦春的存在价值其实很微妙,谁都知道今夜这出分明是要给太子后宫强塞人。而作为目前太子身边唯一的枕边人,梁羽仙可以说是很有发言权的一个。奈何前方大山挡在面前,她当然不能忤逆皇帝,可不妨碍她煽风点火教唆太子忤逆皇帝。然而她没有,反还盛情邀请庄梦春,如此落落大方,性情温柔恬静,还生得美貌之极,这难道不正是天下男人都想拥有至高美梦吗?!

正做着天下男人都想拥有的美梦的太子并不高兴,因为他压根不想让梁羽仙与庄梦春多接触一毫一厘!

“今日的梦春并未身着戎装,那么她就只是手无寸铁的贵家千金,而不是臣的部下。”这时元如炼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沉默,放下酒樽站起来:“就算现在给她一柄剑,亦不足以胜任一切武斗的任务,还是由臣来护送太子返回东宫吧。”

庄梦春倏然抬首,双眼闪亮。

“你是今夜筵席的主角,陛下可是特意为你宴请百官,元将军岂可这么快就退宴了?”萧皇后立刻就说:“更何况这酒才刚喝两杯,岂能尽兴?陛下可是等着与你不醉不归……”

“送回太子,臣自回返席。”元如炼淡道:“再者,今夜陛下与臣也是不宜多喝,否则明晨去往宗庙,就怕迟了,恐将误了明日早朝。”

萧皇后一愣,嘴里的劝留再说不下去。

在场的人也都听明白了,又不是祭祀之期,皇帝无端去宗庙做什么,还得带上元如炼去,既然怕误了时辰,何必天蒙蒙亮就去,答案岂不昭然若揭么。

谁都知道皇帝祭拜元皇后总是选在天未亮的早朝之前,若是早朝之后再去,皇帝怕是一天都不得劲,得闷在宗庙一整天。

说白了,就是拿早朝的朝务来洗脑麻痹,洗完就能像没事人一般无二。当然也有去了以后连早朝都省了的例外,个别时候直接在宗庙泡上几天几夜的。

十年如一日般过来了,每当遇上这种时候,熟知内情的老臣都会告诉新来的,那是元皇后的死忌,就算外有八百里急报,皇帝也是不会出现的。

因为一般这种时候会有太子代政,每到太子代政,总有几个人倒霉的,这种时候的早朝总是一片清流,不若平日唇枪舌战泼妇骂街,个个纯良如同安静的鸡,乖乖听太子说。

不论如何,明日皇帝带元如炼去拜元皇后,众人心中都已有了明日罢朝的心理准备,并且投向萧皇后的目光无不凭添或善意或嘲讽的怜悯。

只要皇帝心里始终没有放下元皇后,无论这个凤座究竟花落谁家,那个人都将沦为无法超越前者的次代品。

萧皇后亦是如此。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在等皇帝的最终发话,而他的目光却独独定在元如炼身上。

“孤不需要任何人的护送。”

自觉受到伤残歧视的太子面若冰渣很生气,他愣是谁也看不上,攥着梁羽仙扭头指使富贵开路:“孤自己能走,你们谁也不许跟着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