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发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抢救,殷氏已经毒发身亡。

张氏双腿一软,被沈昀搀扶着勉强站立。沈玉姝捂着嘴巴,已经泣不成声。唯剩沈荀脸色铁青,还是一脸云里雾里,发出震惊与愤怒的咆哮,没有止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

第100章 讳和

殷氏死了, 她抓住匕首引开所有人的注意,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试图阻拦她的动作之时,她却趁势咬咽早已准备的毒药, 自尽而亡。

之所以事发之后认得这般干脆,盖因她根本没想活着踏出这个房门, 又或者说她早就不想活了。在她的男人死去之时,便带走了她烁烁不息的魂魄与生命。

殷氏死后, 沈玉姝被送回她的房间暂时软禁起来,沈昀则跟着他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告之, 梁羽仙陪同张氏换了间卧房,毕竟刚死过人的地方, 实在不适宜继续居住。

张氏由着身边的嬷嬷搀扶躺下, 她睁开眼皮对着床顶,疲惫地扇动着:“报应。”

梁羽仙坐在床头替她把脉,静静看了过去。嬷嬷不忍地的劝了几句,可张氏难受地别开脸:“当年若非是我抱存私心拆散了她们,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这一切, 都是报应。”

“但您也的确救过她们。”梁羽仙松开她的脉博,将她的手掖回被子里:“如果不是你的帮助, 那个男人早就已经死在午门,而不是流放。”

张氏笑得虚脱而无力:“可那个男人不死心, 他不死心地回来了。”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重回京师找到殷氏, 两人不会旧情复燃, 还怀有孩子。张氏咬着下唇, 眼里尽是冷意:“我不会认错的。”

没错,若不是她出面帮忙,那个男人早就死在午门斩首,若不是她一时心软,也不会只是将人流放出去。殷氏既然嫁了,就该苛尽她的本份,偏还试图与那个男人重修旧好,试图借孩子之名威胁放她离去。

为了侯府的声誉,也为了隐瞒当年的那个过去,她既不可能这样放走府里的妾室,更不可能留下这么个因素不定的野种,所以才会喂她喝下坠胎药,将那个男人彻底赶出去。

纵使受人唾弃,令人憎恨,她也绝不会认错。

梁羽仙看了她一眼,吁声道:“你需要休息。”

嘱咐了身边的嬷嬷几句,梁羽仙正欲起身,张氏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这次这么对玉姝,她一定恨死我了。”

梁羽仙垂眸对上她的眼睛,轻拍她的手背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了殷姨娘,你还有很多的时间。”

“置之死地而后生……”张氏神情怔忪,一点点地松开梁羽仙的手,不断重复呢喃着这句话,没再阻止梁羽仙退出房间。

梁羽仙阖上房门,远远便见到了滞留在侯府的陈老大夫与他的药徒,似是等候多时。

陈老大夫今日之所以会来,是受了梁羽仙的请托。尽管事前他并不清楚因为何事,可现如今亲眼目睹了那么多的事,他多少已经明白梁羽仙的用意是什么。

见下人没有阻拦,梁羽仙主动走过去道:“可要我与世子说一声,先放你们出府去?”

侯府出了命案,为免家丑外扬,陈老大夫连带着他的药徒都被沈荀给强留在府中。此时沈荀正在同沈昀了解情况,没有侯府主子的同意,陈老大夫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这才会在这儿滞留着。

陈老大夫摇摇头:“还是等侯爷出来再说吧。”

他知道沈荀扣留他们的用意是什么,无外乎是明里暗地与他通气,希望他出府之后不要对府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乱嚼舌根。陈老大夫在京师混了这么多年,一大把年纪的老狐狸,见过的人与事比沈荀吃的盐还多,这点小门小道还是懂的,干脆顺水推舟从了沈荀的意思,免得日后见面尴尬不得。

梁羽仙颌首,陪他走出院子。此时天色已晚,整府华灯通明,光照处处疏影错落,夜晚的庭廊比之白日更添风情,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药徒不知何时退去了好几步,陈老大夫停在楼廊栅栏处,眺望侯府景致,不觉长叹一声:“你叫老夫来此,就是为了让老夫看到这些么?”

梁羽仙站在陈老大夫的身侧:“我没想到殷姨娘会死。”

她有想过殷姨娘行事偏激,也曾想过殷姨娘会试图自我了断,可也许是全没想到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会让其得手,又或者是她过于自信,梁羽仙没想到最后竟栽在她最擅长的毒药里。

陈老大夫凝眉,又是一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老夫与她有关系的?”

意外于陈老大夫的坦白,又或许是人之已死,陈老大夫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顾忌。梁羽仙看着他:“从前只是猜测,今日……多少验证一些。”

“当日我问您对侯夫人的病有多少了解,您明明早有所察并且有法子治,可你表现出来的却是对侯府之事多有避忌,讳莫如深。您说夫人的病好些年头,从而排除了玉姝下毒的可能,当时我觉得您是想要告诉我,下毒谋害夫人之人极可能是武安侯自己。”梁羽仙眸光微闪:“不过很快,我便否认了这个可能。因为就武安侯谋害夫人这一点,其中有太多矛盾与冲突。所以我想,兴许你是在祸水东引,为了包庇谁。”

陈老大夫眉须一抖,梁羽仙倒是舒展眉心:“也就是那时候,我想到了当日您与我说过的许多有关您的陈年旧事。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与我说出这些,后来仔细回想,您也的确没理由与我说了那么多……有关当年那位姑娘的事情。”

“陈大夫,那位失之交臂的姑娘,是否与殷姨娘有关?”

陈老大夫像是泄气一般,脸上的褶皱越显苍老起来。他抚过眉须,摇摇头:“我与那人许多年不曾碰面了,那年我上侯府为夫人治病,偶然之下遇见了如今的殷氏……素珍,是那人的女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记恨老岳父将二女儿调包成小女儿嫁给他,又因那二女儿早年与人私奔走了,两家之后再无来往,陈老大夫已经许多年不曾与那一家子有所联系,也就不知道自己惦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嫁给别人之后命途不顺,年纪轻轻难产病死,留下唯一的女儿就成了夫家的草,后来还被张氏设计嫁作了妾,半生坎坷。

因为生得与母亲如出一辙,陈老大夫一眼便认她出来。当年殷氏服下堕胎药后急于寻医,曾找上了他,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人有了交集与接触。

“那殷氏手里的盅毒……”梁羽若眸光暗闪。

陈老大夫一个激灵,连忙澄清道:“你别误会,教她下毒可非老夫,老夫也不知她从何得来这般凶险的盅毒。”

怀抱着对其母亲的缅怀与眷念,陈老大夫待她很好,有时甚至将她视作子女看待,为的不过是弥补与其母亲有缘无份的遗憾。故而在无意间得知殷氏背后的所有动作,陈老大夫虽不认可,却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替其隐瞒。

直到梁羽仙找上门来追问此事,陈老大夫心知这事终究是要瞒不住。

“当时你大可不必与我说那些的。”梁羽仙想了想:“你不说,这事很难查到你身上。”

陈老大夫苦笑一声:“老夫曾想要劝阻她,可老夫劝不动。我不知道她心里究竟还有多少恨,我只是不希望她再这么继续下去。”

殷氏心中已生魔障,她心里有恨,恨了这些多年,谋划了这么久,实属可怕。最令人惧怕的是,她手里的盅毒。梁羽仙眸光转动:“连您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盅毒究竟是从哪来的?会不会真是殷姨娘的情郎给她弄来的?”

陈老大夫很快否定道:“那个男人的遗体还是老夫替素珍找回来的,找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时老夫也没发现素珍有什么别的苗头,而且据老夫所知,侯夫人的病应该是这几年才慢慢开始逐渐加剧。素珍知道老夫不认同她的作法,平素也鲜少与老夫说这些,老夫实在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暗中接触并唆使她这么做的。”

也就是说线索到了殷氏这里,随着她的死,又断了。

梁羽仙微微颦眉,听见身后的呼唤,原来是沈荀派人来请陈老大夫了。

“老夫这次想把遗体带回去。”陈老大夫冲那名下人颌首,背□□眉没有犹豫地往前走,侧面在月色下苍白老皱,一声叹息辗转幻作淡淡忧愁:“终究是她的孩子。”

是他心中永远放不下的一个念想。

梁羽仙静静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廊道两旁的灯笼烛火微晃,她心头微凛,蓦然回首看去,也不知是陈老大夫有意独自前去,还是心中愁思萦绕,真把他的药徒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