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仙道:“那时候您其实已经发现问题了吧?”

陈老大夫眉须动了动,神情有些复杂。

梁羽仙这般猜疑陈老大夫,是因为当日平阳伯府周小姐中毒之时,陈老大夫一眼看出青阙毒,并且知晓利用青阙血来配药引,足见他对毒有了相当程度的认知。既然如此,没道理分辩不出苍蛴根与活苍蛴,更别说是看不懂张氏究竟是否真是患有头风。

如果说存在误诊这一说法,那么陈老大夫后来的刻意回避出诊武安侯府则更加说明了问题。

他知道张氏的病不是头风,可是他没说出来,甚至迅速抽身而出,这说明他很可能比绝大多数的人更清楚个中内情。而这个陈老大夫不愿出面揭露的内情,很可能是他不愿承担也承担不起的后果。

一如皇宫里的那些事。

陈老大夫有点愁:“你想要的,老夫这里实在给不了你。”

可毕竟拿了人家的好处,陈老大夫就算再不厚道也不能这么出尔反尔,翻脸立刻不认账的:“老夫只能这么说吧。”他斟酌着:“前皇后有疾,病难治,牵扯的又是皇宫秘事,所以别人不敢胡乱下手,替她治。”

梁羽仙微怔。

厌恶太医署的是元皇后,频频招募民间大夫的也是她,这说明元皇后不相信宫医,只能求助宫外的大夫。

“你懂什么是皇宫秘事?”陈老大夫双眼闪光,寒光幽幽:“你又懂不懂,就连皇后自己都不能作主的,还有什么谁能替她作主的?”

第88章 不知

“可是……”梁羽仙低喃一声, 只觉周身发寒。

陈老大夫摇头:“老夫也不懂。”

放眼整个大魏, 谁不知道皇帝对太子的重视与关切溢于言表,谁不知道皇帝对太子的多番容忍源于他那已故生母元皇后?即便如今后宫之主已经易位, 皇帝身边不乏美人, 在元后死去多年的现在,皇帝仍然没有掩饰他对已故元皇后的思慕与缅怀。

那么元皇后的死,会与皇帝有关吗?又或者说元皇后不用宫医反用民间大夫,防的是其实是皇帝?

可元皇后要用民间大夫,那还是以皇帝的名义征募的呢,不也没见皇帝表露任何不满或者抗议。要知道元后名声一直不好,从前闹出来的事多半还是皇帝帮忙压下来的, 倘若皇帝与元后的感情并不如传闻那么真挚动人,那究竟是哪一方出了问题?

是元皇后自己?那元后的病又该怎么说?为什么陈老大夫说皇后作不得主,反暗指皇帝?

面对她的心神不宁,陈老大夫叹了一声, 一副怒其不争恨铁不可钢的语所:“所以老夫不是说了, 你好好治你的病不就成了,咱们不过就是个懂点医术的看病郎中,又不是大理寺的探案老爷, 何必寻根追真挖根刨底, 尽往前尘旧事钻牛角尖呢?”

“终究官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够理得清。”

梁羽仙挑眉抬眸:“那武安侯侯夫人呢?”

陈老大夫嘴一歪, 摸摸眉须:“侯夫人这病, 不好治啊不好治……”

听他神叨叨摇头, 梁羽仙不以为然:“不好治我也治完一大半了,若非武安侯突然归来还把夫人给气的卧床不起,兴许再养一些时日就能好全了。”

陈老大夫张嘴嗫嚅,又抿了抿:“早前老夫听闻侯府来了个厉害的大夫,但见那日侯夫人气色极佳,再端你为周小姐治疗的手法,老夫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人。”

他含糊嘀咕:“只是侯夫人的病,不是咱们这些外人能治得了的。”

梁羽仙却说:“难道治病还需分三五九等里里外外么?只要是病,有什么是大夫不能插手的。还是说果然因为侯府里的什么人在从中作梗,夫人的病才会拖到现在?”

能从那么久以前开始动手,并且做到这种程度,那个人只能是张氏身边毫不防范并且有能力这么做的人。

追溯伊始之初,沈玉姝才刚刚诞生于世,这个人理所当然不可能是她。

所以说,陈老大夫明摆着知道内情却不肯说,要么是在包庇谁要么是在忌惮谁,这侯府里头能耐这般大的除了武安侯沈荀,还能有谁?

“真的是武安侯干的?”梁羽仙微眯双眼。

陈老大夫的表情讳莫如深,梁羽仙定定神,隐隐从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说我爹干了什么?”

赫然响起的话音从背后传来,梁羽仙心头一跳,回眸看向沈昀。他脸色刹白,如蒙一层厚冰霜道:“我爹对我娘干了什么?”

陈老大夫一拍脑门:“哎老夫的脑仁疼、好疼……老夫得先回去歇一歇。”

说着他扭身就要逃,被沈昀二话不说一把扣住,扳住肩使劲地晃:“你别走!你老实告诉我,我爹都干了什么”

这下陈老大夫是真头疼了,梁羽仙连忙上去制止:“世子,你先冷静下来!”

然而沈昀双眼发红几乎失去理智,他拽住陈老大夫的领子差点没把他老人家给勒死,逼得陈老大夫惊呼救命,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后院往来的下人也不少,闻声出来一见这副场景,几个高大的护院赶紧扑上来救陈老大夫的命。

万幸沈昀还没有失去理智到跟这些人打起来的地步,只是后院这么一拉扯,前院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陈老大夫哎哎哟哟地扶腰抱头,老脸皱得真跟被打过一样,被下人搀扶着躲得远远,梁羽仙挡住沈昀几欲上前的动作:“你在这里闹根本没有意义。”

“我不是在闹!”沈昀隐忍地攥紧双拳,愤怒夹杂着悲忿:“我要他说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是我爹害了我娘,那我就”

“你就怎样?”梁羽仙一字字反问:“你能怎样?拿你爹报送官府,就像夏姨娘那样?”

沈昀没有说话,却大有恩断义绝大义灭亲的决然。

“别傻了,你做不到的。”梁羽仙冷声说。

“我”沈昀张开嘴巴,却被梁羽仙制止道:“一旦你这么做,就是毁了整个家,沈家名誉扫地,还牵连了整个家族,可你爹身为朝廷命官,估且还是皇帝面前站得住脚的武安侯,而你只是小小的太子卫率,未必能够逼使你爹付出代价。就算有太子撑腰,凭现在的你甚至还不足以对抗他。”

沈昀拧眉不语,梁羽仙将语气放缓:“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沈昀来回踱步,却实在没法立刻冷静下来:“说什么?”

梁羽仙冷静道:“你有没有想过,起源是什么?你爹为什么要害你娘?”

沈昀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爹是不是为了扶正别的女人而去谋害他娘。梁羽仙看出他所思所想,摇头说:“夫人的‘头风’是在生完玉姝小姐之后,据我所知那时候侯爷还不像现在这般全不沾家,倘若那时候侯爷已经起心思要害夫人,又何必还让她怀有玉姝小姐呢?”

“他没必要。”

沈昀皱眉:“可是……”

“陈老大夫所言,都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辞。”梁羽仙瞥向陈老大夫被下人搀扶着渐去渐远的背影:“而且他也从未亲口说出侯爷就是真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