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可以直接骂人,但看在在场众多弟子的份上,尚要顾及几分元曜的面子。

元曜知道他说的是救城外之人一事,强行压下心头怒火,同样隔空传声过去:“方掌门,你我虽同为正道,但观念不同也非一日两日,此事不必多议。”

“既然如此,多多珍重。”

方逸白也不愿与之多加辩解,留下一句话便翩然离去。

……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天边暮云四合,彤红的天光自云层中洒落,与满地的血色接连在一起。天地之间,是让人心头为之一窒的红。

在这一片红里,沾染了血污的一袭水蓝色衣裙格外显眼。王婉安静地躺在那里,远远望去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见。

张子承将太羲自那阵法中央拔出来,跌跌撞撞地朝着王婉的方向走去。

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和那些凶兽魔修的尸体躺在一起?

张子承只觉得胸口绞痛,也不知是因为灵力透支,还是因为心疼。刚走出了几步,却被一个肥胖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临仙城城主一把揪住张子承胸前的衣衫:“我问你,刚刚你在犹豫什么?你知不知道在你犹豫的时间里,我有两个小妾被魔修打伤?她们要是有个万一,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他说完这句话抬起头看向张子承的时候,声音却弱了几分,因为眼前的男人双目猩红,浑身竟散发着一股正道修士不该有的戾气。

“既然你来了,我也正巧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张子承就这样任由他抓着衣襟,语气反而是极度的平静。

“临仙城的阵法破损,跟你有没有关系?”

临仙城城主瞬间愣住。

不过没等他回答,便有一个青崖山弟子来到张子承身边,将一个册子递在张子承手上。

“师兄,这是从城主宅地里找到的,其上记录着维持阵法的灵石数量,及其在黑市中的价格,看来这位城主,是想把这些灵石变卖了。”

临仙城城主顿时暴跳如雷:“你让人搜我宅邸?凭什么?你怎么敢的?!”

张子承突然笑出声来。

四周的人闻声望过来,只见张子承浑身都沐浴着一层血光,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此刻若说他是一名魔修,大概也有人相信。

太羲剑发出一声暴鸣,凌空朝着临仙城城主飞去,又疾速停住,堪堪悬在他眉心毫厘之外。

“你不怕我杀了你?”

临仙城城主瞳孔骤然收缩,吓得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大喊:“救命啊!青崖山首徒杀人了!”

城内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也跟着大喊:“不好了,青崖山首徒杀人了!”

张子承站在混乱的人群中心,太羲剑的嗡鸣越来越响,昭示着主人内心里愈来愈重的杀意。

这一瞬间,张子承似乎听到自己心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个东西,是他曾经信仰的“道”。

要不了多久,这座城内就会恢复往日的歌舞升平。而自己心爱的人,还躺在城外满地的血污里。

自己费尽全力守护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这些人的无知、贪婪,还是短暂的粉饰太平?

一念至此,太羲终于收势不住,几乎就要刺穿临仙城城主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一把仙剑破空而来,太羲被其撞了一下,飞出的方向便歪了两寸,贴着城主的发梢呼啸而过,伴随着一声巨响插在他身后的地上。

好险!

云宸捏了把汗,以最快的速度落在张子承身侧。

“师兄,你清醒一点!”

0056 55 不必相见

王婉醒转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以后了。睁开眼时,她只觉得疼痛充斥了所有感官,更要命的是,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说话也有几分吃力。

她试图运功来抵抗这种前所未有的脱力感,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没有封口的瓶子,运功时,体内仅剩的一丝灵力也在一瞬间逸散了出去。

紧接着,王婉便看见柳轻寒、云宸、傅怜都守在自己身侧。她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云宸自然知道她是在找谁,解释说临仙城的这一战,掌门身受重伤,无法再处理门派事务,青崖山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都压在了张子承身上;又加上那一战后,青崖山本身的折损也不小,门派上下急需整顿,这几日张子承忙完也都是深夜了。这三天里,他也只是在某一日清晨匆匆来看过王婉一眼。

王婉压下心底油然而生的孤寂感。这一切,其实也都是她意料中的事。

如此又过了几日,王婉发现自己仍旧无法运功聚气,某个夜里她突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产生了怀疑,并且直觉告诉她这几天柳轻寒他们的表现都有些奇怪,好像在她面前时有些说不出来的小心翼翼。

在王婉的逼问之下,柳轻寒终于说了实话。

本来,王婉在化神期修士一剑之下,应当是必死无疑的,但她的那只灵宠,以自身性命帮她挡下了致命一击,王婉方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然而,纵然王婉性命无虞,但一身灵根,却也算是废了。

王婉知道,这意味着,她人生里短暂的修行生涯,永远地到此为止了。

从今往后,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正魔纷争,都和她再无瓜葛。

她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百年之后,她也会随着阳寿耗尽阖然长逝。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从今往后,她和青崖山上的这些朋友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当然,也包括张子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