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白,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王婉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她现在离与他抗衡还差得远,不论是出于本能的畏惧还是出于大局考虑,打感情牌都是她现下最恰当的选择。

“如果有一天,需要牺牲的那个人是我,我也会成为你的一枚弃子么?”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乎方逸白的意料,他怔了一秒,王婉分明看见他握在指间的那枚玉佩的流苏轻轻颤了一颤。

“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他问。

“没什么。”王婉垂眸,“你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只是在想,对于你来说,我算不算是那一个'小节'。”

方逸白有好几秒都没有说话。

他常常能够从他人或是无心的一句话里,揣度出许多层含义。王婉见他不语,有些紧张地揉搓着自己的裙摆。

却听得他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于我怎么回答,而在于你是否相信。”

“如果我信呢?”

方逸白笑了一声,他掌心一翻,将王婉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那我就给你一个更能让你信服的回答。”他揽了揽身侧的人,让她能够倚在自己肩头。

王婉觉得方逸白好像瘦了那么些,自己靠在他肩窝处的时候,脸颊处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锁骨的位置。

方逸白轻抚着她的长发,将她额前的碎发一一拨在耳后,声音轻得也如耳语。

“对于我来说,你能站在我身边,是比成为一颗棋子,更加有力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他声音的温柔,整个书房都显得安静了几分。王婉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回头一看,是窗外的那株桃树落了叶,一片枯黄蜷曲的小小叶片,恰巧被一阵清风吹落在了两人面前的残局之上。

“你就这么确定,我会乖乖站在你身边?”

“会。”方逸白答应得很笃定。他的话常常让人分不清真伪,但王婉却打心底觉得,这个字应当不假。

“像你说过的,你我是一路人。”方逸白道。

他清晰得记得许多年前,临仙城的那一天。还是少女的她凭借一己之力,救了结界外的所有人。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将她抱在怀里时,她的身体温热而柔软,只要一秒,便让他记了十年。

从那一天开始,他就在想,要如何将她留在自己身旁。

为此,他不惜让她入局。

“一路人......想救天下苍生么?可是我却觉得,你好像变了。”王婉从他怀里直起身体,“姑且不说你刚刚坐稳这正道之首的位置,现在兵行险着,有多不妥;届时道魔相争、天下大乱,你又如何保证所有一切,皆在你掌控之中?”

方逸白沉默片刻此番危险,他比谁都清楚,但若不是别无选择......

身后的窗外吹来了一阵风,他穿得有些单薄,掩着唇轻咳了两声。

化神期修士不食五谷,亦不会有凡人的生老病死,因此纵然是这两声,也显得有些突兀。王婉正想问,方逸白却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

方逸白带她去了凌华楼。

这是四十二城中离凌虚宗最近的一座城池。当年他们第一次私下见面,就是在这里。

时隔多年,王婉仍旧记得年关时分,此处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样子。

她是为了寻清净,方才躲到了钟楼之上,却在此处听见鼓楼上的方逸白抚琴一曲。

现在,这里的繁华同样没有变。王婉和方逸白并肩立在凌华楼高高翘起的屋檐之上,隔了很远就能听见其中的人带着醉意的嬉笑声。

如果不是王婉前几日才刚刚看过这座城的人口统计,她几乎就要相信,此处是真的一片繁荣。

多年前方逸白预料中的事情当真发生了,有很多像何桃母亲那样的人,最后都死在了这座吃人的结界之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我所修之道,不应当单单只守护塔顶的那一批人。”

“所以,你觉得不能再等了,是么?”

王婉侧目看去,见方逸白长身立于风中,他微微颔首,似乎也在俯视着身下的整个天地。

“魔修猖狂多年,要想彻底打开四十二城结界,便须联合正道,亦须铲除异己,不破则不立。”

方逸白握紧了身侧人的手。秋风萧瑟,他们二人袖袍临风,并立于危楼之上。

“夫人你看,这天下,只有在我手中,才有可能太平。”

0137 132 未尽兴(H)

方逸白的计,是利用去极蜃海的那一批人,获得一场意料之中的失败。

如此一来,不光他可以将正道所有人都拧在一条绳上,同样可以保全自己的名声向来“以天下苍生为重”的方掌门,只不过是“被逼无奈”,方才发动了战事。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能够让那些“君子”,不得不与他站在同一条线上。

王婉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确实算是一个妙计。

但这夜,王婉还是彻夜未眠。

她脑海里反复回想着今日在凌华楼时,方逸白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她不得不承认,在他说“天地不仁”这四个字的时候,王婉似乎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有那么些动摇了。

于公,如果他只是为了大局不择手段,那么那些死去的人,到底算不算“死得其所”?

于私,她尚有报仇大计,向魔修开战,同样是她期望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