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大?力没有说话?,但他眼睛渐渐有了亮光,显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姜凌的话?语还在继续:“我知道,王有富不是?个好人,他想杀你的狗,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杀人,只是?气不过用锅铲砸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他,对不对?毛大?力,出来吧,把真相告诉我们。你放心,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毛大?力最后的防备和疯狂。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抱着头,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呜呜呜……阿黄,它也叫阿黄。王有富,他,他不是?人!他当着我的面,用砖头砸阿黄的头,阿黄没有反抗,它就那样伤心地看着我,它还在看我啊……”
毛大?力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长久压抑的恐惧、仇恨、委屈和罪恶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毛志荣再一次哀求:“大?力,你自首吧,哥求求你,自首吧,警察是?好人,他们不会冤枉你的。”
毛大?力冲着毛志荣伸出双手,像一个渴望得到救赎的孩子。
第103章 困惑 人,为什么要杀狗?
冰冷的审讯灯下, 毛大力苍白、稚嫩又布满泪痕的脸仿佛覆了一层寒霜。单薄的身体裹在看守所宽大的蓝灰号服里,止不住地颤抖。手腕上那副钢铐,对于他瘦弱的骨架而言, 显得过于沉重?。
姜凌、郑瑜和负责笔录的李振良坐在他对面, 并没有急于开?口。
仓库里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此刻的毛大力眼神空洞,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出?乎意料,没等姜凌开?口,毛大力自己抬起了头,声音因为长?期干渴而变得沙哑:“人, 是我杀的。”
在仓库躲藏了好几天,为了尽量减少上厕所, 毛大力根本不敢喝水、不敢吃东西?,只要?外面有一点声响就心惊胆颤。
慌乱到极致的毛大力甚至想过,反正左右都是枪毙,那不如在死之前多?杀几个虐狗的畜生, 往他嘴里塞骨头,在他脖子上拴狗绳, 让他感?受感?受当?狗的滋味!
姜凌的目光沉静如水, 没有任何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毛大力, 像一片深潭,包容着他翻涌的情绪。
“王有富, 他不是人!”毛大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扭曲的恨意,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他打我、骂我、扣我钱,我都忍了!我爸妈死得早, 爷爷病着,我,我得挣钱。可他不该,不该杀阿黄!”
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手铐哗啦作响,身体因为激动而前倾:“阿黄很乖的,喂它一口吃的它就把你当?亲人,被王胖踢断了腿也不叫不咬人。它很相信我,整天跟在我后头晃悠。可是,王胖子当?着我的面,用砖头,就那么一下!一下!阿黄它,它连叫都不叫,就在那里伤心地看着我,它死了,眼睛都没闭上。”
说起阿黄,毛大力又哭了。
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再次充斥了审讯室。那哭声里,是失去?唯一慰藉的锥心之痛,是对王有富杀狗行为的仇恨,也混杂着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助。
姜凌没有打断他。她明白,这积压的情绪需要?宣泄。
哭了许久,毛大力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回椅子,低低地诉说着事情发生的全过程:“那天中午,店里没几桌客人,他收不到钱,又喝了酒,就又朝我发脾气,说我是废物。他说店里生意不好全因为我养了阿黄,他突然发了神经,拿砖头砸它。阿黄倒在地上,四条腿还在蹬,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不救它。”
说到这里,毛大力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神空洞地仰头望着惨白的灯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后厨。
“就这样了,王胖子还不肯放过阿黄,说要?把它剥皮割肉炖汤下酒,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喝多?了,说话的时候嘴里喷着一股酒气,很难闻。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抄起了灶台边的锅铲,狠狠地砸向他的脸。我让他杀阿黄!我让他杀狗卖狗肉!”
说到这里,毛大力看向姜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混乱:“我,我没想杀他,我真的没想过要?用锅铲把他杀了,我就是不想让他杀阿黄,我就是想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毛大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打我耳光,我躲开?,他追,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往后一仰,然后我听到‘咚’的一声!他的脑袋撞在灶台,然后,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一动不动。血,好多?血,从?他脑袋里流了出?来。”
真相如同剥开?的洋葱,辛辣刺眼。
王有富的死,并非毛大力锅铲击打致死,而是自行摔倒后,其后脑撞击灶台尖角导致。毛大力在极度恐慌和缺乏常识的情况下,误以为是自己杀了人,因此仓皇逃离。
毛大力主动描述的细节,尤其是王有富滑倒后仰、后脑撞击灶台的场景,与法医初步勘验报告中“重?度颅脑损伤,由后枕部?单一、猛烈的撞击造成,撞击点为灶台突出?的尖角”的结论完全一致,有力印证了“误杀”的性质。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阿黄,反抗王有富的殴打,在争执推搡中,他自己不慎滑倒,后脑撞上灶台致死?”姜凌清晰地复述着关键点。
“是!就是这样!”毛大力用力点头,泪水混着汗水滚落,“我没想他死,我只是,只是不想阿黄死,用锅铲砸了他几下。”
姜凌问:“然后呢?你为什么不报警?”
毛大力拼命摇头:“他死了!我哪里敢报警?杀人偿命啊,我不想死,不想被枪毙!”
毛大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触摸到粘稠的鲜血、逐渐冰冷的尸体。他忽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恶心。
“当时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我就把他拖到角落,用装土豆的麻袋把他装进去?,太重?了,我拖不动,就找了根麻绳,拴在他脖子上,拖他。这根绳,是他去乡下收狗的时候拴狗用的,很粗,很好用。到了晚上,趁着没有人,我把他埋了。厨房后边,有个堆建筑垃圾的地方。”
他交代了所有细节。
如何用拖把胡乱拖地清理血迹,如何将麻袋暂时藏在厨房角落,然后心惊胆战地继续接待顾客。如何等到深夜埋尸,如何在第?二天把那辆让他极度厌恶的装狗屠宰的板车卖给废品站,又如何将王有富死后两天餐馆收的两百多?块钱现金揣在怀里,在葛翠花上门之后说王有富回乡下老家,当?葛翠花赶他走之后快速逃离。
“钱,我塞了五十块给志荣哥,让他给爷爷买药,剩下的,我……”毛大力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茫然和自厌,“我不知道,我不敢花,我就想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他交代完了。
整个作案过程,充满了冲动、恐惧、混乱和事后那点可怜的本能掩饰。
一个长?期被压迫的卑微少年,为了给爷爷攒吃药的钱,忍受着王有富的各种欺压。可是怒火却慢慢积压,直到阿黄死在面前,他终于愤起反抗,可是……王有富死在他面前。因为缺乏法律意识,毛大力不敢声张,仓皇收拾现场、掩埋尸体,然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过程清晰,令人窒息。
“动机呢?仅仅因为一条狗?”郑瑜追问,目光锐利。虽然证据链已经完整,但动机的深度挖掘对定罪量刑和心理评估至关重?要?。
毛大力沉默了许久,头垂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就在郑瑜准备再次开?口时,他忽然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翻涌着一种更深沉、更久远的痛苦。
“不,不只是阿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凉,“我,我恨他那样对阿黄。因为阿黄就像,就像小时候的我,”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记录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毛大力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我爸,他以前也那样,喝醉了酒,看什么都不顺眼,我娘死得早,他就拿我撒气。”
他打了个寒颤,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画面:“他用皮带抽,用棍子打,揪着我的头往墙上撞,有一次,就因为我捡了掉在地上的半块馒头,他,他把我踹倒在猪圈旁边,骂我是讨饭的贱种。”
泪水无声地滑过毛大力脏污的脸颊,留下清晰的痕迹:“我,我那时候也像阿黄一样,只能看着他,不敢反抗,好痛,真的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