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华蓦然得见这俊美淡漠的容颜,正冷冷看着自已,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年初入京述职,恰逢宁王北征归来,他在群臣中见到殿下穿着黑甲走在大殿中,虽然年轻,却眉宇沉静,脚步沉稳,浑身上下那让人无法释然的杀意,凛得他缩回了目光。
却未想到,此刻这“刺客”抓得竟是宁王!
周景华只觉得自已双腿发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喝退了弓箭手,转身狠狠给那军官一个巴掌,双膝跪下:“殿,殿下……”
他身后的侍卫们不明所以,却也呼啦啦跪了一地。
江载初淡淡移开目光,心下却只记得回过身。
韩维桑愣愣看着他:“你便是新来转运使,洛朝的宁王殿下?”
她的目光里有震惊,也有难以克制的一丝厌恶。
江载初看得分明,心中却叹了口气……
终有一日,他们得面对真实的彼此可这一日来的时候,我希望是我先开口。至少,这是我力所能及的诚意。
江载初移开目光,歉然道:“先前瞒着姑娘,很是对不住。”
维桑还未开口,院子里又呼啦啦来了些人,为首的却是萧让。
他不认得江载初,只见到维桑站在那里,连忙半跪道:“郡主。”
周景华呆呆抬起头,却见那少女兀自怔怔地站着,忽然明白自已这一抓,既抓了宁王,却还抓了韩壅的宝贝女儿,嘉卉郡主。饶是他素来横行霸道,却也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元熙四年,洛帝下旨,令宁王江载初赴洮地,任锦州水陆转运使,五月上任,督运所征粮草与赋税及上供锦缎,同理洮地监察一职。
谕旨尚未正式到锦州,宁王却以如此措手不及的方式出现在锦州各股实力前。
韩壅得知此事,即刻赶来将宁王接入自已府上。宁王殿下略略谢过后,便不再推辞。
洮侯伴着宁王殿下走出小院的时候,特意看了女儿一眼,维桑心虚,下意识地往一侧躲了躲。江载初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弯腰入轿前,貌似不经意道:“侯爷,郡主只怕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呢。”
韩壅怔了怔,又狠狠瞪了小女儿一眼:“小女素来顽劣,还请殿下海涵。”
“小王初入锦州城,确是掩饰了身份。郡主恰是在小王极窘迫的时候,出手相助。只是小王还没机会表明身份,倒是让郡主受惊了。”宁王薄唇一抿,似笑非笑望向亦步亦趋的周景华:“这倒是要谢谢周大人了。”
周景华脊背一凉,饶是他老谋深算,此刻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托词,只抹了抹汗,半哭不笑道:“冲扰了殿下,下官实在罪该万死。”
江载初淡淡道:“我初入锦州,城里很是繁闹,却不知周大人在搜寻什么刺客?竟将好好一座城搅得死了一般。”
“是,是昨晚有刺客行刺”周景华慌忙解释。???
“依本王看,所谓刺客,不过是寥寥几人罢了,周大人在锦州还是颇得民心的。”江载初说得颇意味深长。
“是,是,下官原也担心殿下初来此地,或许也会被惊扰。这样想来,是下官做得过了。”周景华忙道,“我即刻让人撤了这禁令。”
“周大人很是宽厚子民。”宁王笑了笑,拂袖进轿。
至此,追踪刺客一事不了了之,直至离开洮地,周景华都不敢再提起半个字。
当日洮侯便在府中设宴,将宁王请了进来。因前任周景华尚未离开,且转运使府邸也未修葺,洮侯便一力邀请宁王先在府上住下。宁王浅浅推辞了一番,便答应了。
他独自住在侯府东苑,这几日洮地官员络绎不绝地赶来,轮番这般接见下来,也真是耗费了不少精力。这日下午,宁王殿下终于厌倦了,留下景云一人顶着,自个儿出了门。
侯府的花园虽比不上御花园,甚至比自已在京中的府宅园林还小些,却胜在精致。江载初沿着小径,一路欣赏怪竹奇石,忽然看到前边大柳树下的石亭中坐着一大一小,周围并没有丫鬟嬷嬷伺候着,可两人动静却不小,远远听着便觉得热闹。
“鸟鸟”童音。
“不对啦。”大的那个不轻不重地弹了一指在小娃娃额间。
“咕咕鸡……”
“不对”
“姑姑,我要出去玩”小家伙终于开始不配合,踢蹬着小腿开始吵闹。
“嘘,轻点声!想姑姑被骂死啊?”维桑连忙塞了一块糕点在小家伙嘴里,“等过了这阵再说。”
身后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维桑一回头,却见数日不见的宁王殿下背着手,含着浅笑站在身后,也不知听自已和阿庄胡闹说话听了多久。
她慌忙站起来行礼:“见过宁王殿下。”顺脚还轻轻踢了踢侄子。
“咦?”阿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兴兴地说,“是大哥哥吗?”
“叫殿下。”维桑重重咳嗽了一声。
到底是世家出身,虽不清楚殿下和大哥哥有什么分别,阿庄还是极有礼数地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行礼道:“殿下。”
“免了。”宁王一把抱起小家伙放在自已膝上,翻着他扔在一旁的小人书,疑惑道,“这是什么?”
“姑姑在教我认字儿。”阿庄努力解释道,“她非说我错了。”
江载初定睛一看,原来是首诗歌,第一句是……鹅鹅鹅。他失笑,微微抬眸,维桑坐在石桌对面,却没了往日的自然,反倒隐隐露着警惕疏离。
阿庄却不喜欢大人这般直愣愣地坐着,被江载初抱着又觉得无聊,挣扎了数下,自个儿去树下玩了。维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琢磨着正是个离开的好机会,将要站起来时,宁王殿下微微垂下眼帘,叹了口气道:“打算就这么生分了吗?毕竟和姑娘也是过命的交情啊。”
维桑怔了怔,默默看了他一眼:“那件事我很承你的情。可……我也不想瞒着你,我没法子像以前一样和你做朋友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还不肯看着他,江载初只觉得心尖那一处又酸又痒,愣了好一阵才开口:“是怪我瞒着你吗?”
维桑摇头:“不,不是因为这个。可你是朝廷派来的转运使大人啊。”
江载初的眉目忽然舒展开:“你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客气。”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