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头突然顿住。

傅书衍那小子攀得是银海萧家,谢折玉也是个冷心肝的,指望不上,郑家日暮西山,思来想去,竟只剩姜家最值得笼络。

且姜幸是姜家的独子,但凡往后掌权的流着他谢家的血,还怕没有他谢元川的一份富贵吗。

偏偏谢行莺是个不争气的,当年那场意外后就没了子嗣缘分,否则萧玉笙那女人也不会费尽心思替她谋划。

可不育这事,短期瞒得住,长久迟早被看出端倪,介时不被休都算好的,既然迟早有人会顶了谢行莺的位置,那这个人,为何不能也出自谢家呢。

他抬眼审视谢听雨,意味深长。

0033 33.旭光二十八年,他就见过谢行莺

谢行莺小脸酡红,又迷糊躺下了,姜幸指骨抚了抚她脸颊,轻步走进庭院里,倚在一旁燥观了会,又嫌下人力气小,把握不准火候。

索性撵了人亲自熬药,弯腰蹲着,拎着把竹扇仔细拨弄炭火,谢听雨站在对面亭中,脚步踟蹰,望过来的目光又含着藏不住的欣羡。

敛声走近了,她犹豫着开口,小声关心:“姐夫我来吧,你去休息会儿。”

姜幸腕骨摇扇的动作不急不缓,疏离道了句“不必”,头都没抬。

谢听雨沉默站在一旁,手心里的帕子扯了扯,眼眶微热,鼓足了勇气,颤声道:“你......还记得我吗......”

她这话问得突然,姜幸原本在因谢行莺的事走神,也不由被拉回了思绪,下意识蹙眉,显然无法理解其中缘由。

谢听雨见状,难掩失落,但很快便舒了口气,目视着他温声细语,眼底熠熠:“旭光二十八年,元宵灯会,沿龙街,你救过我......我们。”

姜幸手里的竹扇顿住,炭烟飘到眼前,几个关键字眼撬开了尘封的记忆,他瞳光微动,陷入过往的追溯。

他生在千里之外的梨州,可并非没有踏足过云京,除此次回门,仅有的一次便是十年前,旭光二十八年。

他爹最小的妹妹嫁来了云京,年后恰巧麟子满月,姜幸一家前来贺礼,逢上了元宵灯节。

皇根脚下自然格外繁华,偏姜幸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那夜他离了看龙灯的爹娘,意外走到了一条稍偏的街上。

本是瞎逛,好巧不巧,撞上了人牙子,他们吃了酒,正准备押着一伙小萝卜头送往城外,口不把门教他听见了。

姜幸幼时习武,自信担得起侠义之行,愣是跟了上去,也是命好赶上人牙子内讧,混乱之中悄悄点燃了那伙人的行礼。

人牙子忙着抢夺财物,他趁机放了羊圈里锁着的孩子,招呼他们逃跑。

孩子粗有十来个数,当夜又形势严峻,姜幸记起了这件事,却对谢听雨依旧陌生,只是颇为意外,心算年月,她当年左不过六七岁,记性这般好,竟还能认出自己。

姜幸心里没当回事,只当举手之劳,早将往事忘却,然而经过她一提起,他又莫名想起了另一桩事,原本零碎的记忆陡然明晰。

浅“嘶”了声,手按在了锁骨上,布料下是一道陈年的疤:“说起来,当年我记着那伙孩子里有个脸脏得跟小狸猫似得蠢货,娇气得要命,被撞倒了也不知跑开,呆愣愣的,一味趴地上哭,眼见人牙子追上来,连累小爷替她挨了那一刀。”

姜幸放了手,勾着唇角,摇头嗤笑道:“那人往后若是侥幸活下来了,估摸也是个傻的,倒是能跟谢行莺争个高低......”

他漫不经心侃着,低头继续扇火,话落消散的一瞬间,他突然愣住,天边云雾似是消散,漆目恰落粼粼春光。

姜幸胸腔恍然震动,一个念头突兀生起,血液翻滚,脊骨仿佛电流窜过,他抬头,看向谢听雨,怔怔发问:“当年谢行莺是不是也同你一并被抓了,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孩子。”

谢听雨回望,看见那双原本漠然的眼底仿佛冰川消融,温和如水,她眼角忽而有些发酸。

明明谢行莺什么都不记得了,明明谢行莺始终不曾将他的救命之恩放在心上,明明是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多年不曾忘怀。

谢听雨别开了脸,呼吸黏稠,用力喘了一口气,憋下心底酸涩,点头,算是回答了他的话。

她发现,原来不是身处眼前就能被囊在眼中,从来须得在心上。

姜幸不曾发觉谢听雨的异样,他的心跳得有些急,亦有些乱,他理不清缘由,只是有种诡异的满足感,飘零逸散的思绪里,他只抓住了一道声音。

去见她,现在就去见谢行莺。

熬煮的药开始翻滚,他不惧烫,利落盛了碗,起身就冲卧室走去,掠过盆景时又顿了脚步:“谢行莺喜欢那些个精巧首饰,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当都是如此吧,我带了不少过来,你若有喜欢的,自个拿着玩。”

谢听雨垂眼,青丝斜落,她沉默许久,在心底同自己发问,这世上诸多珍贵之物,当真是喜欢,便可以拥有吗。

0034 34.哄她喝药

姜幸推开门,门板磨出一声沉闷的吱呀,惊醒了谢行莺,她脑袋还昏沉着,闻声,眼皮抬起一道缝。

窗外的春光透进来,刺得眼睛发酸,谢行莺哼出了两滴泪,翻身蹬了下被子。

他远远就瞥见床沿外探出来的小脚,啧声将药放下,大步走过去,边掖被角边教训:“睡着了也不老实。”

手习惯性去探她体温,却被捉住,谢行莺睁眼,空茫茫地盯着姜幸看,少顷,委屈哼唧:“呜......”

因着许久没出声,嗓子绵软,尾音打着旋儿,勾得姜幸心痒,一屁股坐下。

拢紧了被子,连人带被抱到腿上:“惯会发嗲。”

他下巴碰了额头,烧了一场,谢行莺整个人软得像团浸水的棉花朵,竟还在发烫。

姜幸没忍住又骂了两句庸医,将药端过来,勺了点,吹凉了喂她,谢行莺烧得反应都慢了半拍,递到嘴边才挣扎起来。

手脚遭被子禁锢,扭来扭去像个蚕蛹,把姜幸逗乐了,他暂时搁了药碗,意外有耐心哄道:“小孩吗,还怕喝药。”

“不喝!”谢行莺紧抿着唇,手从被子里挤出来,连连推他,生病的缘故愈发情绪化,还没怎得,就哭哼起来。

姜幸这事允不了,长指掐圆了嘴,欲将药强行灌下去,谢行莺泪珠滚进药碗,又尖叫了声“我不喝”,挥手将药打翻。

泼洒而出的药汁在暗纹长衫上瞬间晕染开来,姜幸放开她起身,脸色发沉,冷冷盯着她,一时没说话。

谢行莺撇嘴,抽着泛红的鼻尖,眼眶噙泪,直直朝后倒进床铺间,蜷缩着身子,浑身都在颤,倒把她自个委屈地够呛。

姜幸冷脸掸了掸长衫,转身朝外走,谢行莺没理,哭嚎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