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在半道被顾钦辞截胡。
无妨,她告诉自己。类似的事情经历着、经历着,便也习惯了。习惯着、习惯着,她便成了那个门神……
宁扶疏病得不重,但由于连日操劳掏空精神,一朝倒下的突然,这病症就像铁马踏冰河,声势汹汹,从拂光破晓径直睡到次日暖阳斜照。期间顾钦辞始终守在榻前,万事亲力亲为,硬生生把琅云架空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偏偏她还挑不出驸马爷半点错处!
“咳咳”纱帘内传出一阵轻哑咳嗽声。
因过分空闲以至于险些站着打盹的琅云立即支棱起精神,知道自家殿下醒了,赶紧倒出一杯温热茶水奉给她润喉。破天荒的,这回反倒没被顾驸马抢了先。
顾钦辞与宁扶疏的目光在幔帐微熏暖中相接,一个等着对方先提及昨日那亲吻,一个睡梦方醒脑子尚且迷糊,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相沉默,僵持半晌。顾钦辞满含期待的温柔视线犹如一壶烧开的沸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凉、变冷。后槽牙无声摩擦着,就知道她素来如此,回回都是亲完立忘,不想负责。
顾钦辞冷哼一声别开视线,干巴巴留下一句“臣去叫府医过来”,转身便走。
徒留宁扶疏一个人怔坐在床上,不明就里。
她揉了揉额角太阳穴,垂眼见琅云递来茶水,立即接过。清冽茶香余韵微苦,最是提神醒脑。温温吞吞喝下两杯之后,宁扶疏慢半拍地想起来了,自己在昏睡时,好像干了一件事儿……
她先这样,再那样,然后按住顾钦辞的脑袋向下掰扯,最后强行亲了他!
好像持续的时间还不短。
所以顾钦辞眉目霜寒似雪,是在气恼这个?
其实照宁扶疏的思想,两人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亲便亲了,又能怎样。
况且再进一步说,他们之间肌肤之亲也不是头一回了。朝暮阁那晚,顾钦辞蛮狠地把她嘴皮子都咬破算一次。后来宁扶疏把他当成梦里的影子也亲了一次。
这人怎么半点一回生二回熟的觉悟都没有。
思及顾钦辞方才表情,眼神怒得仿佛能喷火,想来应是十分介怀。果然先前说的什么想她,甚至想要她,都没几分真心,做不得数。
宁扶疏默默选择把惹了顾钦辞不愉快的事翻过篇去,而后撑着软枕坐起身,看琅云卷起纱帘,她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是巳时过半了。”琅云道。
“本宫记得从宫里出来那会儿就是辰正时分……”宁扶疏眯眼微愣,“总觉得自己似乎睡了许久,怎生才过去一个多时辰?”
“哪儿能呀,殿下真是睡糊涂了。”琅云噗嗤轻笑,“殿下您呐,是睡了一日一夜再多一个时辰。”
睡太沉的后遗症便是,脑子依旧有些迟钝。宁扶疏静止了一瞬,她蓦地抬头:“早朝……”
“殿下放心,婢子已经命人替您告假了。”琅云温声道,“何况前日夜间的事儿陛下也都清楚,圣上那边关怀殿下的身子都来不及呢。”
宁扶疏点点头,把心安放下。
今日朝堂上奏议,无非赵参堂与其党羽的诸多罪状。三司已经掌握确凿证据,这就像一个雪球,去朝堂上滚一圈,只会越积越大,牵扯出更多涉事官员。宁扶疏就算不在,也自有宋丞刚正不阿,以正朝纲。
没过一会儿,琳絮领着一群婢女进屋,步调与动作刻意放轻声音,生怕闹着尚在病中的殿下。她们在桌上摆满菜肴,既然长公主醒了,正好可以用些清淡易消化的药膳。
府内厨子早在几年前就受尽长公主刁钻口味的千锤百炼,如今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别说是清淡药膳,就算只给他一颗青菜,也能烫出花来。
这第一口膳前汤,便是选用八十一种食材分门别类,熬制出浓郁荤香的金汤、奶汤、毛汤;清淡鲜香的素汤、清汤、二汤;滋补养气的靓汤、药汤、龙凤汤。九种汤各取三勺,回锅加入猪肉糜与鸡肉麋吸附汤中浑浊飘沫,最终熬出一碗清澈澄莹的无相神汤。
清亮明澈如水,实则浓缩了九九八十一种食材精华,聚万味于一勺,入口鲜香,滋味醇厚。
宁扶疏意犹未尽地喝完整整一盅,紧接着才捻起银筷,去夹第二道膳:如意鸡髓笋。
取用上百根乌鸡的腿内骨髓,再将这些精髓塞进玉指竹笋,用鸡汁煨熟。写成薄片的如意鸡髓笋嚼起来既不失玉指竹笋的脆爽口感,又因吸满鸡汁而浓香无比,还有笋内乌鸡髓绵密不腻。
宁扶疏吃得心情颇好,眉梢不由自主微微上扬。
琳絮在她身侧察言观色,眼瞅着时机差不多了,慢声开口:“殿下,今日婢子出宫时听见一桩事。关乎朝堂局势,虽诸位大人们定也会给您上折子,但婢子琢磨着,早一些同殿下说,总归没有错的。”
宁扶疏咀嚼动作稍缓,琳絮一向心思玲珑,能让她这般铺垫的事情,必定不是什么小疙瘩:“说吧。”
“是。”琳絮应了声,续道,“婢子出宫的时辰不太巧,正好赶上众大人退朝。殿下是知道的,他们每每从金銮殿出来总爱三五成群地唠上两句,交谈声便难免钻进同在宫廊行走的婢子耳朵里。”
“当时就听见鸿胪寺少卿大人向同行的礼部侍郎大人埋怨殿下,似是不满殿下没去上朝。”
鸿胪寺少卿和礼部侍郎都是长公主党的人。
琳絮小心觑着自家殿下的脸色:“其实他们也并未说些对殿下不敬的话,只不过就事论事,觉得因为殿下您今日告假了大朝会,这才由着陛下一意孤行,将太尉人选草率敲定下来。”
至此,宁扶疏始终神态如常,慢条斯理吃着胜比如意鸡髓笋味道更惊艳的琉璃鱼骨。心想这继任太尉的人选,她在昨日出宫前便和宁常雁商议过,并且两人达成一致共识,绝不草率。
她知道站在朝堂上的天子近臣多少存着些心高气傲,瞧不起金陵之外的京畿官员,埋汰贬低两句,实属正常。
然而琳絮接下来的话,则彻底打破了宁扶疏面容平静:“之后两位大人便讨论起了那位千牛备身大人究竟是何方新贵,竟能得如此陛下青睐。从正六品千牛卫破格提拔为正一品太尉,这可是大楚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儿。”
“等等……”宁扶疏乍然皱起秀眉,“你说,什么千牛卫?”
“便是陛下新封的那位罗太尉呀。”琳絮道,“婢子听说,在此之前,他原只是个区区正六品千牛备身。”
宁扶疏伸出去的筷子顿时僵在半空,对着满桌子佳肴美膳瞬间失去胃口。
“去,把黄归年给本宫叫来。”她声线冰冷,隐约意识到什么,系统又开始作祟出难耐地刺痛。
可这一回,宁扶疏不肯轻易被系统糊弄,她片刻也等不及,银制筷子拍在桌面,又喊住已经转身的琳絮:“等等,让黄归年拿着本宫的令牌,直接进宫。”
“去打听打听,今日的大朝会,从头到尾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琳絮不敢耽搁,她腿脚伶俐,当即用上飞奔的速度跑去找黄管家。
琅云虽不清楚自家殿下为何倏然沉了脸色,但主子心情越不好,做奴才的就越得尽心伺候着。她绕到长公主身后揉肩捶背:“殿下消消气,您还生着病呢,气坏身子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