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老夫人含笑点头, 把花冠交给隋氏, 吩咐她仔细收起来, 等进宫觐见娘娘的时候佩戴。又朝阿蒲蒻招手叫她坐到身边, 从她手中?接过义髻,慈蔼的问:“这就是蒻儿?给祖母准备的小玩意儿??这几日下了雪,总觉得头顶凉飕飕的,蒻儿?快帮祖母戴上?瞧瞧暖不暖和。”
阿蒲蒻忙把义髻戴到老人家的发顶。隋氏又拿来宝镜给老夫人照, 直夸阿蒲蒻孝心可嘉。
“难为令月和蒻儿?对老祖母的一片心意,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妇,被你们一打?扮, 都?快赶上?二八青春的小娘子。”嵇老夫人出语诙谐,把王令月和阿蒲蒻夸赞了一番。
王令月望向阿蒲蒻的一头如云乌鬓,说:“若不是罗姑娘这一头头发生得实在好?,也不能叫人一眼就相中?这个?义髻。店家放在铺子里陈列,我以为他?们要?卖的呢。那些人蠢笨得很,也不说清楚,差点叫我和罗姑娘生出误会。”
她似笑非笑的看向阿蒲蒻。
这个?娇憨可人的夷族姑娘,穿戴和汴京的娘子们没什么分别。不过,满头的翠玉珠花都?遮盖不住她的土气和野性,一看就是个?从山里钻出来的野丫头。
除了一张脸生得好?些,别无?长?处。汴京城中?从不缺美人,嵇家二哥偏偏被她色惑。
王令月心中?不是滋味。那天?在太医局,二哥的惊慌失措,旁人尚且未注意到,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在乎一个?人才会表现出来的模样。
她一直以为能入得了二哥眼中?的是像姐姐那样的高门闺秀,大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她从小就下意识的处处模仿姐姐,可二哥眼里从来没有她。他?中?了蛊毒,她为他?默默流过泪。后来娘为姐姐退了亲事,她暗生欢喜,这回?二哥总该能看到她了吧。
没想?到二哥中?意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女?子,她心里含着怨泛着酸,将晦涩的心思隐藏到笑容背后。
脸上?依然挂着笑:“罗姑娘,你不生我的气罢?”
阿蒲蒻说不怪她。虽然王令月的笑容和言语有些让人不太舒服,不过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人家二话不说就把义髻给她还回?来了。
趁机问王二姑娘,京兆府有没有寻回?被泼皮抢走的那十锭金,她愿意把假发铺子赔给她的金锭送还给她。那些金锭她原封未动。
王令月拿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玉钗,淡淡的说:“店家已经赔过了。二哥说,等京兆府寻回?金锭,府衙自会退还给铺子。罗姑娘的心意我领了,我们身在闺阁,还是少插手外头的事,免得无?事生非,叫市井小民看笑话。”
阿蒲蒻朝她笑了笑,垂头喝茶不再?言语。
隋氏咯咯笑起来:“要?说闺阁中?,能干的女?子也不少。比如罗姑娘的母亲罗土司,不过有点远咱就不说了。近处的比如王姑娘您的姊姊、英王府的王妃娘娘,也是极能干的!
“近日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娘娘不辞辛劳,领着京城的夫人们在城门口搭粥棚施粥,又叫各家各府把穿不着的废旧棉衣拿出来,专门救济那等饥寒无?依的乡下人家,连官家和皇后都?夸王妃有仁爱之心。我们老夫人也出了几百两银子帮忙买粟米买棉絮,跟着娘娘攒了一件大功德呢!”
王令月面上?一僵,转而款款含笑:“能干的女?子里头,哪能少得了嬷嬷您。等三郎日后尚了公主,嬷嬷您就是公主和驸马身边头一个?红人,您老人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隋氏大吃一惊,笑容绷在脸上?,转着眼珠子去望嵇老夫人。
老夫人淡笑:“公主金枝玉叶,官家和皇后娘娘少不得要慎重考察适龄人选,端得看三郎有没有这般造化。”
隋氏心说,可千万不要?有这个?造化。
她陡然得知这件大事,再顾不上跟王令月拐弯抹角的较劲,等下人禀报二公子过来的时候,就跟嵇老夫人告退,回?冲梧院找三郎问个清楚。
阿蒲蒻也坐不住,和隋氏一起从鹤延堂出来。
迎面碰到嵇成忧。两人均是一愣。
他?走得这么着急,是来见王家女?娘的吧。阿蒲蒻清泠泠的瞅了他?一眼,垂下眼皮不再?看他?,和他?擦身而过。
嵇成忧的脚步放缓直到停下来,回?头看向那个?袅娜的背影,在雪白的天?地间凝固成一个?越来越小的剪影,就像寒冬的天?气,一寸一寸的冷却。
一直冷到他?心里。他?抬手抚住胸口。已经过了节气的日子,他?的心仍然很痛。
她已经被他?粗暴的推开,推得远远的,可他?的心还在痛,前所未有的痛。
还有,她刚才那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冷冷淡淡,一丝笑意也不再?给他?。
嵇成忧有些慌。想?起王相公的书信被送到了祖母这里,不得不收起乱七八糟的心绪,进屋给祖母请安。
信在王令月手上?。她爹爹请了嵇成忧帮忙修正地方志,两人常有书信往来。她过来将军府,就是借着帮爹爹捎信的由头才避过了母亲。
她笑意盈盈的把信递到嵇成忧手中?,俏皮的说:“二哥,看在我辛苦给你跑腿的份上?,讨份赏不过分吧?”
“下回?我叫眠风去取,就不劳烦二娘了。”嵇成忧答非所问。
眼看他?转身就走,王令月忍不住娇声道:“罗姑娘的东西,二哥你一发话,我可是眼睛都?不眨的给她还回?来了。结果连个?谢字也没从人家嘴里讨到一个?!罗娘子从山里来的,不知晓礼数我不怪她。二哥你也这样,我可是要?生气的!”
听到“生气”两个?字,嵇成忧停住脚步。
昨日,他?逃跑似的从阿蒲蒻身边逃走,他?以为她会跟过来找他?发脾气。以前她总是想?着办法找着借口的靠近,他?只当?这次也是如此。当?他?还在犹豫,如果她来找他?,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可是她再?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刚才和她打?照面时,她那淡淡的神情,无?喜无?怒,不气不恼,眼中?茫茫一片,就跟外头的大雪一样。她以前在札记里写的那些,高兴了如何、伤心了如何,生气了又该如何……如今就像全然忘记了似的。
嵇成忧沉思默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那我代罗娘子谢过二娘,二娘多吃几口茶再?走。”他?说完,疾步出门。
他?说起阿蒲蒻的口吻亲昵自然,刺痛了王令月的心。谁要?他?代别个?娘子向她道谢!
“令月,来来陪老祖母喝茶,莫跟你二哥置气……”嵇老夫人一边笑着哄王令月,一边抬手轻轻揉捏额角。
那日成忧和蒻儿?从太医局回?来后,成忧过来跟她说,蛊毒已解,会安排罗姑娘年后回?西南。
老夫人全然信了他?的话。蒻儿?和成夙的亲事不成,人家女?孩儿?来家里做完客,自然是要?回?自己家去的。再?舍不得也没法子,只能给罗土司多多准备一些谢礼叫蒻儿?带回?去。
成夙的婚事搁置,跟王相公家结亲的事就提了上?来。但是现在老夫人完全打?消了念头。
以前她只当?令月和她姐姐一样秀外慧中?知书达礼,今天?出于为成忧相看媳妇的心思,格外仔细观察了一番,老夫人发现自己看错了。
令月的气度和性情远远不如令卿,甚至连蒻儿?也及不上?。官家赐婚一事还没过明面,蒻儿?都?知道缄口不言,令月倒好?大大咧咧的当?着众人的面就说出来。不是个?稳重的性子。
嵇老夫人轻轻摇头。
与其把令月说给成忧,还不如把蒻儿?和他?凑成一对呢……嵇老夫人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得一跳,转而心中?又不胜欢喜起来。
她实在喜欢蒻儿?,这个?孙媳妇她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