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茶寮角落里的一方八仙桌旁坐了两人,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将这两人松松的围在?中间。这群人将铺子里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坐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三十余岁的中年人, 面貌和穿着都很普通,和汴京随处可见的文?人儒士无异, 另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和嵇成夙差不多高, 体格魁梧, 形似鹰喙的鼻子上突兀的耸起一块结节,两道锐利的精光聚于细长眼?中,鸱视狼顾之态呼之欲出。

“嵇二郎家中还?藏有这等绝色?”年轻人盯着阿蒲蒻,目光灼灼, 出言轻浮。

招了招手,他身边的一个侍卫躬身附耳上来。侍卫听?他耳语几句,随即抱拳称喏, 领命而去。

“许尚,”年轻人转向中年人直呼其名,笑道,“你不怪本王多事吧?”

被他称呼为?“许尚”的中年人饮了一口茶,道:“殿下应该不只是想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打抱不平罢?”

“自?我们使团来到汴京,嵇成忧退出政事堂不再插手朝堂之事,本是议和的大好时机,没想到晟朝中原本站在?我们这边的主和一派还?是通通被贬斥罚没,连周国公的两个儿子都没能幸免。表面上看是英王所为?,若说?背后没有嵇成忧的手笔,本王是不信的。英王若真的被立为?储君,日后对我们必然大为?不利。”

年轻人口中低语,说?出来的不再是官话,而是西戎语言。

“要?想扳倒英王,必先除掉嵇成忧。而这位三公子,嵇家二郎的胞弟,我的人和他在?蹴鞠场上比试过,不过是个心思浅显意气用事的小郎,正?好用来作筏子,搅他一池浑水。当然,俘获美人也是其二,待本王从汴京回王城,若能将这个小美人带回去,也算不虚此行。”他放肆的低声笑起来。

“听?闻嵇家二郎身中奇毒,活不过二十四,等他死后西北必然是另一番局面,殿下何必急于一时?”

许尚看向街市。

街面上,嵇家三郎并?没有像年轻人所说?的那般意气用事,而是喝止住随从要?砸铺子的举动。一行人连带车马呼啦啦离去,留下掌柜和伙计站在?店铺门口,面呈惶惶之色。

“许卿莫不是回了晟朝就?当自?己仍旧是晟朝人了?和谈若是再这么议下去,嵇成忧便是死了,三州十六寨二十年内都绝不可能撼动。本王就?是要?在?他将死之际旋转乾坤,让他死都死得不安宁。”年轻人脸上呈现出阴狠自?负的笑容。

许尚谄笑恭维:“殿下高见,卑职自?愧不如?。”

十字大街,商铺鳞栉比节,人群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到在?这间不打眼?的茶寮中饮茶交谈的两个人,一个是西戎使臣许尚,一个是西戎国主的第四子郃赤。

他们的交谈犹如?江潮中的一滴水,无声无息隐于稠密喧嚣的闹市中。

阿蒲蒻坐在?马车上,高兴不起来。

她和嵇成夙赶到王相公府上时,嵇成忧已经离开,王令月也不在?府中,听?说?随王夫人去英王府看姐姐去了。从早间出来取发髻,这一来一去已是误了她和嵇成忧约定的时辰,只得让嵇成夙自?己去英王府,她赶往政事堂。

太医局和太常寺等侍奉皇宫大内的衙署在?一处,与政事堂只一街之隔。

离的老远,阿蒲蒻从窗缝中看到站在?太医局门前的嵇成忧。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披氅衣的娉婷女郎,女郎满面含笑,仰头看他,口中正?在?说?着什么。

驾驭之声从天街传来,嵇成忧抬眼看到自家的马车遥遥驶来,从女郎身边走开,快步迎了上去。

“二公子,让你久等了。”阿蒲蒻掀开门帘。

“我也才刚到。”嵇成忧微笑,迟疑的向她伸出手。

阿蒲蒻没留意眼?前伸过来的手,抬眼?眺望不远处的女郎,手扶横木跳了下来。

嵇成忧默默把手收回来背负身后。

翠白跟在?阿蒲蒻后面下马车,惊讶道:“王二娘子?”

嵇成忧走到阿蒲蒻身边时,女郎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一双和英王妃肖似的双眸静静的将阿蒲蒻打量了一转,收回目光带着侍女转身朝太医局里头走。

翠白到阿蒲蒻跟前,笑说?:“我们寻了一圈王二姑娘没找到,竟在?这里碰上了。姑娘快去跟她说?说?,把东西讨回来就好。”

阿蒲蒻也是这么想的。既然碰到了,只要?跟她说?清楚,再叫店家把金锭退还?给她就?是了。于是赶紧对翠白说?,让她去英王府跟嵇成夙报个信,免得他又白跑一趟。

“姑娘和成夙在?一处?”

阿蒲蒻踏入太医局院中,嵇成忧跟上来淡声问了一句。

“今日还?好有三哥,是他陪我去……”见到他,阿蒲蒻松懈下来,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正?要?跟他说?在?商铺里发生的事。

嵇成忧打断她:“成夙行事粗犷不拘小节,亦不看重男女之妨。但他是个郎君,即便和女子走得太近传出不好的话来,对他也无大碍。但对姑娘你就?不同了,和郎君交往当注意分寸,方不至落人口实妨碍了姑娘你的闺誉。”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淡漠听?不出喜怒,若放在?以前阿蒲蒻还?会认为?他考虑得周到,这时却?只让她感到无端刺耳,心中顿生不快。

他在?教?训她,似乎还?不大高兴。

阿蒲蒻停住脚步,抬头盯着嵇成忧的眼?睛,说?:“既是男女有别,二公子您与王二姑娘当街说?笑,怎么没见您觉得有何不妥?还?是说?什么礼数,什么分寸,就?是单单糊弄我这个不懂礼数不晓得分寸的人?”

话一出口,阿蒲蒻就?后悔了,自?己的反诘实在?可笑。她早该想到,他去看望王相公,本就?是因为?上回在?国公府见英王妃垂泪之故,他和王令月之间还?有嵇老夫人为?他说?的亲事这层关系。他对王家姐妹和对别的女子总有些与众不同。

刚才只短暂的一瞥,她就?从王二姑娘身上看出好多英王妃的影子。

王家姐妹犹如?空谷中的两枝幽兰,袅袅之姿,清丽脱俗。而她只是一棵野草,就?算从西南山寨到了汴京,野草还?是野草,永远不可能跟汴京的娇花相提并?论?。

阿蒲蒻抬头望了望天。天空晦暗,远远不及她刚到汴京那几天那么亮堂。厚重云层从空中压了下来,整片天空犹如?被打翻的墨汁着染,阴郁的让人喘不过气。成团成絮的阴影从云层中降落,起初状如?草籽密密匝匝,很快变成大片大片的鹅毛状飘然落地。

酝酿了多日的大雪终于落下。

顷刻,她和嵇成忧中间就?像隔了一层云雾蒙蒙的帘幕。

雪花落到睫毛上,冰凉一片,沁透心间。阿蒲蒻眨了眨眼?,目光从嵇成忧身上垂了下去,拢紧披风朝檐下走。

被嵇成忧一把拽住袖子。

两人都有些呆愣住,停了一瞬。她反应过来挣扎了一下,他钳住她的手臂纹丝不动。“嵇成忧你……”她低声嚷道。

嵇成忧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好言好语跟她说?那些话,真心在?为?她考虑。她这么单纯,若碰上居心不良的男子,他担心她会吃亏的。她却?不领情,反过来把他数落一通。

“王二姑娘到太医局询问王相公的病情,才与在?下正?好同路,并?非我有意要?跟她走到一起。”他强忍郁躁,耐着性子辩解。其实完全没有和她解释的必要?。

阿蒲蒻愣住,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可她刚刚才对他出言咄咄,这会儿实在?拉不下面子说?道歉或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