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是我和阿姐在田地里摘的。
阿姐把棉花暴晒后,一点点去除棉籽,再把洁白的棉絮平扑在地上一针一线缝制的,又厚又软,盖上暖和极了。
爹爹动容的拉着姐姐的手,直说阿姐没享受过几天丞相府的好日子,却在丞相府落难后不离不弃,阿姐只是淡淡的笑:「爹爹,这些都是女儿该做的。」
我和家人们腻歪了好大一会儿,直到牢头催促我和阿姐离开。
娘亲在身后抹着眼泪:「晓春,宝珠,以后别来了,只要你们过得好,娘就放心了......」
阿姐没有回应,只是紧紧牵着我的手。
出走天牢,牢头搓着手示意,阿姐会意,把一大包金叶子全都塞进了牢头手里,千恩万谢的走了。
天色很好,阳光照在了我和姐姐脸上,可我却看到了阿姐的脸上都是泪。
这是我第四次看到姐姐流泪。
在我印象中,阿姐是个很坚强的女子,阿姐很瘦,瘦的皮包骨,可她却从未停止劳作,也从未少过我一顿饭。
极冷时,阿姐也不怕,我冻的直哭,阿姐便抱着我冰凉的脚丫放在怀里捂着,从不喊冷,好像真的不冷一样。
即使是暴雨把茅屋冲毁了,阿姐也从未流过一滴泪。
那日,我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哭的昏天暗地,屋子里摆满了铜盆,铜盆里满是水,搭眼望去,却像是卖盆的。
阿姐却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她向王婆婆借来梯子,不停地爬上爬下修缮着屋顶,这次用的是硬实的青头瓦,两文钱一片,屋顶很快就被修好了。
阿姐看着修好的屋顶,笑着说下次就不怕暴雨了,我阿姐为何不哭,阿姐说屋子塌了可以再盖,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只要有手有脚能劳动,只要能劳动,能思考,生活就是充满希望的。
记忆中,阿姐第一次流泪是在我溺水的那个夜晚。
第二次流泪是和家人们解开误会,相互拥抱的时候。
第三次流泪是丞相府被抄的那个夜里,阿姐背着我边跑边哭,眼泪甩了我一脸。
此时看到阿姐哭了,我有些无措,比划着:阿姐,你想吃甜糕吗?宝珠给你做。
阿姐笑着点了点头,用家里仅剩的五文钱买了粗面粉和糖,又从鸡窝里掏了四个鸡蛋,让我做甜糕吃。
食材有限,我做的不太好,可阿姐却说这次做的甜糕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好吃。
9
时隔两个月,汴城出事了。
连绵的暴雨,引起了山洪泛滥,数以万计的灾民死于水灾,但朝廷迟迟拿不出合理的治水方案,以至于灾民越来越多,受灾的地区越来越广。
灾民们四处流窜,流离失所,瘟疫也迅速蔓延。
皇帝勃然大怒,四处张榜寻找治水高手,并承诺谁能治水就赏赐黄金万俩,官爵加身。
令我没想到的是,阿姐竟揭了榜,只身去了皇宫,皇帝一眼便认出了阿姐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李晓春,却也没有苛责。
阿姐告诉皇帝她不需要黄金万两,亦不需要官爵加身,她只要李氏一家被无罪释放,归为平民。
皇帝应了,但让阿姐在三天内写出一篇治水策论来,三天后,带我一同觐见,阿姐犹豫了片刻,也应了。
阿姐回家后不劳作,也不抄书了,只专心在家翻看各种各样的书籍,不停的在竹简上写写画画,还经常去村口的小河旁采集土壤,拿着界尺量来量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忐忑的问阿姐是不是真的会治水,阿姐摸了摸我的脸,对我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我看见阿姐的笑容,便知道此事妥了。
三日后,我随阿姐进宫。
阿姐让我穿了件浅灰色的崭新夹袄,还换了件干净的里衣,洗的发白的藏蓝色里衣散出阳光的味道。
我问姐姐为何穿新衣,阿姐说李家的女儿不论走到哪里都不能让人看低了去。
我老实的跪在大殿上,只听皇上说:「抬头。」
我抬起头来直视皇上,他还是三年前的样子,一双犀利的眼里带着一团雾,让人看不清。
他打量着我:「你就是当初弹奏《流光》的李宝珠?」
我点点头。
他低声笑:「你们姐妹俩倒是挺有本事,离了丞相府的庇护却能活的这么好。」
我认真比划着:阿姐说过,勤劳就能致富。
皇帝哈哈大笑,不再看我:「李晓春,向众爱卿说说你的治水策略吧。」
阿姐从容不迫的开口:「我朝幅员辽阔,水网密布,有着众多河流水系,而这些水系大多分布在江南一带,所以每年处暑,江南大部分地方都会降下暴雨,持续时间长,强度大,范围广。」
「而暴雨往往会造成多地江河水位猛涨,山洪暴发,继而造成农作物大面积被淹没,百姓财产受损,生命受到威胁。」
「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首先要修建防洪堤。」
「其次是抗洪。时雨将降,下水上腾。循行国邑,周视原野,修利堤防,沟渎,开通道路,毋有障塞。」
「而抗洪,主要采用疏浚与封堵这两种方法。疏浚就是在洪水聚集之处,开挖出一条新的河道,将洪水引向大海。也可以加深和加宽现有河道,让河道变得更宽,更深,继而减轻防洪堤的压力......」
阿姐胸有成竹,娓娓道来,美丽的脸上神采飞扬,闪着熠熠光辉。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阿姐,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这里,指点江山,气势如虹。
我听的呆了,皇帝听的呆了,一众大臣也听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