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明白这些事后,方序南果断改变策略,如愿抱得美人归。
他转眼拉开车门,用起了激将法:“两个人两辆车。如果你不同意,我只好搭女朋友便车,顺道去工地转转了。”他煞有其事地抬起手臂,觑一眼腕表,“正好九点和施工队有个项目进展会,安工会参加吧?”
“你敢!”安漾急了,瞪眼警告。
方序南奸计得逞,一脚油门驶离。
安漾拿他没办法,恨他好的不学,偏要学别人的混不吝。念头一冒,又被她及时压了下去。
车窗呼呼漏着风。
风沾满了露珠,裹挟着山间独特的寒意。
安漾打了个哆嗦,暗想得尽快补玻璃。她边开边嘀咕,骂这人缺德吧,TA 好歹没砸驾驶位玻璃。说不缺德吧,偏挑斜后方的位置,引得风直往人脖颈钻。
山道黑暗崎岖,唯剩车前灯引路。
方序南故意压慢车速,或闪两下大灯提醒弯道,或滴一声示意前方迎面有大货车。安漾跟随那束强光,配合轻踩油门,被迫循着他的轨迹驶向目的地。
过去数年,方序南扮演的总是这类角色:话不多,做事妥帖。存在感不强,又无处不在。
他八岁那年搬进申城交通厅宿舍大院,结识了同龄人闻逸尘和小两岁的安漾。宿舍楼是老式回字形结构,一梯八户。三家人恰好都住四楼,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方序南很快和闻逸尘以兄弟相称,却对隔壁屋的冷脸小姑娘心有余悸。
不为别的,刚搬来三天,方序南亲眼见证安漾叉腰教育了闻逸尘四次,还不包括一次正儿八经的找家长打小报告。他当时透过门缝瞧着闻逸尘低下的头颅、吃瘪不服气的脸,再扫见安漾挺直胸脯、理直气壮的模样,瞬间幻视教导处主任训斥顽劣学生的场景。
小姑娘好凶啊!
等相处久些,方序南逐渐少了忌惮,内心天秤转而向安漾倾斜:闻逸尘这人的确嘴贫、手欠,不是揪人马尾就是故意踩人裙摆,活该被教育。
方序南自小便是闷葫芦,也很少和女生打交道,安漾算是他漫漫人生路上的第一位异性朋友。刚开始,他掌握不好尺度,想学闻逸尘以“哥哥”自居。结果这位妹妹不喜欢被照顾,更讨厌别人拿年龄压她,吓得他赶忙打消了念头,生怕像闻逸尘那样成天遭白眼。
当时三人都在上小学。
闻逸尘放了学便如脱缰野驴,四处蹦跶不见踪影。方序南便按时等在校门口,陪安漾一起步行回家。
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爸妈最常挂在嘴边的遗憾,莫过于没能再生个小姑娘。一妹难求,他长这么大突然多了个妹妹,得对人好点。他不会花言巧语,更没本事像闻逸尘那样两三句逗得安漾合不拢嘴,便干点实际的。比如靠削铅笔、包书皮来传递关心。
后来不幸被闻逸尘撞见,对方毫不见外地奉上一打铅笔和一摞书,方序南也不生气。自那之后,他主动包揽了三个人的文具后勤服务,还添了「田螺先生」的名号。
他知晓安漾喜欢母亲的厨艺,隔三岔五便撺掇母亲烧黄花鱼和茭白肉丝,再美滋滋捧一小碗给人送去。好几次中途惨遭闻逸尘截胡,连累他不得不回家重新装碟,下楼改道、再上楼,好绕开“饿犬”出没区域。
时光荏苒,宿舍大院拆迁又搬迁。
三家人缘分不减,搬入同一片小区,由原先的一墙之隔变成了一碗汤的距离。
那会安漾刚升初中,学习压力骤增。她一头扎进学业,逐渐顾不上理会童年玩伴们。方序南脸皮薄,没办法学闻逸尘动不动去隔壁教学楼转悠,或手欠地往安漾身上扔几个纸团,或扒拉着铁窗说几句无聊话。思来想去,他只能借着分享考试习题的由头,找安漾多见见面。
可惜对方不屑走捷径,婉拒两次后将人喊到乒乓球台旁,义正言辞:“方序南,我不喜欢你这样。”
那是方序南印象中第一次和安漾独处交谈,而非当旁人的传话筒。他当时尴尬地笑着,不敢直视安漾的双眼,打心眼佩服闻逸尘那家伙的厚脸皮,每次挨安漾骂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四周闹闹哄哄,学生们绕着球台追逐打闹,阴阳怪气地嚷着:“诶,快看!那男的是在表白么?”
“是吧!吃瘪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序南羞臊难当,在裤兜里攥紧了拳头,临到嘴边的解释变成了老老实实的应答:“哦,我知道了。”
接着再上大学、步入社会,方序南也尝试接触了其他异性,并在父母安排下相亲数次,均无疾而终。
期间他见证了好几个愣头青的惨败,知晓安漾厌恶突如其来的深情、浮夸造作的表白和肤浅的一见钟情。他用心维系着和安漾的发小情谊,时常也会嫉妒闻逸尘和安漾的相处模式:一个逗,一个气,直白坦荡,鲜活立体。
而他的关心多体现在朋友圈的秒赞、发出的晚安,以及某个午夜时分,忍不住拨出的一通问候电话。
方序南做这一切皆出于本能,谈不上有多大执念。他习惯在离安漾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观察,等一个时机,等信号灯由红转绿,示意他可尝试通行。
待闻逸尘选择外派出国,方序南愈发自信无人能跨过时间灌溉出的沟渠,撬动他的地位。从朋友到恋人,不过是水到渠成的转化,或早或晚而已。
安漾早忘了这份友谊从何时开始变质,只晓得在潜移默化间,习惯了润物细无声的陪伴。
或深夜加班画图时收到的一份热腾腾的海鲜粥外卖,或下雨时总有人提醒她带伞,又或周末闷在家摆烂,有人贴心地上门烧了顿可口的四菜一汤。
安漾还记得那晚。月朗星稀,她裹着风衣从办公楼出来,迎面撞见熟悉的面庞。对方窘迫地扯起唇角,怔在那环顾四周,好半天都没说出开场白。
安漾难得起了玩闹心,亦停在原地盯着人,一声不吭。
方序南低头思忖数十秒,定定神走到她面前,轻飘飘笑道:“看你一直没回消息,有点担心。”
“有点”作为定语程度太轻,不足以说服安漾。哪有人闲着没事,凌晨两点不睡觉,驱车半小时来公司寻她呢?
安漾听闻没搭腔,双手抱胸,眼神继续胶着在对方面上。
此刻的沉默无异于严刑拷打。
方序南闪躲着目光,清了清嗓子:“正好刚和朋友吃完宵夜,顺道来看看。”
夜风冰凉,扑鼻而来的气息暗含体温,融化了结在面上的冰霜。安漾注视着他,好奇这场圈子到底要兜多久。
方序南垂落视线,举手投足间漏出些少年时期的无措。安漾陡然想起很多年前,对方也曾站在她对面,为类似小事憋红了脸,具体细节记不清了。
“从朋友的角度来看,你有点变态。”她故意放冷语调,面无表情:“朋友不需要每天都联系。过去三个月,我们平均每天发二十条信息,不包括语音通话和电话。你刚说我没回消息,没记错的话,最后一条是晚上八点发的,我说得加班到很晚。”
“安漾。”
“我还没说完。”安漾不准他插嘴,“你从小到大都不吃宵夜,我公司附近也没有你爱吃的菜式。所以,你在撒谎。”
方序南无言以对,战术性点头做回应,自我嘲讽胡诌什么啊。这下好了,毫无回嘴余地,反倒成了变态。
“我刚说从朋友角度,你有点变态。方序南,真的太过了,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