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看什么呢?”闻逸尘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别吃鼻孔里了。”

“我在想...”安漾昂起头,望着屋檐一角的燕尾榫,“原貌修复肯定得花不少钱吧?”

“哟,新鲜。安工开始考虑实际问题了?”

“店面是玉姐的,哪怕政府补助一部分,剩下来的负担也不小。成本高,工期长,耽误生意。”

闻逸尘故意逗她:“那就不原貌修,干脆拆了重建。”

“那怎么可以?”安漾瞪起圆眼,瞥见玉姐和李哥忙里忙外的身影,底气明显不太足:“试着做做他们思想工作呗。”

很奇怪,当人真正置身于一座座建筑中,和环境产生一定缔结,考虑问题的角度也不自觉偏移,具象到一个个鲜活的人身上。

玉姐和李哥常年异地分居,为俊宝的未来各自打拼。如果关店半年甚至更久,势必会对生活和经济状况产生方方面面的影响。更别提在肉眼看来,修复成效并不会显著。

安漾兀自絮叨,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是不是私心太重了?”

闻逸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安漾,你总算有点接地气了。”

“怎么说?”

闻逸尘耸耸肩,故作高深:“自行领悟吧。”

也是在刚刚,安漾陡然认知到坚守的那些原则:能不拆就不拆、不惜代价修旧如旧,会不会也是打着理想旗号的纸上谈兵?难怪陈老常念叨:干建筑何尝不是在进行自我博弈。

闻逸尘侧身而坐,视线随着晨晖一并罩住她面庞。光影交错,恰到好处凸出她的五官优势。细眉大眼,纤巧鼻梁,再往下...他短暂失神,不自在地拳头抵住唇:“怎么不说话?”

“我好奇 WLD 的晋升规则。”安漾不服气,明明年龄相差两岁,他怎么就混到项目主创建筑师了?

“建筑师和建筑师不一样。”闻逸尘轻飘飘回怼,言外之意:水平有高低。

“也是,设计院的晋升步骤更标准。”

“优秀的人享有破格的权利。”

安漾顺势抛出心底的疑问:“为什么决定回国发展?”

对方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呢?”

安漾之前从陈老那听说过 WLD 总部开出的条件,以她对闻逸尘的了解,无论是项目特色、晋升空间和设计自由度,总部的诱惑明显更胜一筹。

闻逸尘盯着汤面漂浮的油花,不置可否:“看来你的确不够了解我。”说完直起腰背,点点对方碗里的剩面:“吃这么少?”

“吃多了胃疼。”

“在工地上该吃吃,该喝喝。别到最后没做出成绩,反倒养出一身病。”他顺手从斜后方冰柜里取出几瓶矿泉水,在安漾面前一字排开,命令的口吻:“白天你至少喝完一半。我不希望组员在项目关键期身体抱恙,你要真犯了肾结石,至少得请一周假,我耽误不起。”

“大清早的,你不要乌鸦嘴。”

“我乌鸦嘴?再这么禁水你马上就要犯病了,知道吗?”

“你...!”

“你俩争什么呐?”玉姐亲昵地揽住安漾肩膀,“吃顿面,从头争到尾。”

“他咒我得肾结石。”

“她现在从早到晚都不喝水。”

玉姐这些年当惯二人的裁判,公正地揪揪安漾耳垂:“得多喝水啊,女人就靠水滋润。难怪脸色不如从前透亮。”随即又多拿了几瓶,“带着,没事喝两口。”

闻逸尘露出获胜者的微笑,“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玉姐话还没说完,忙叫住二人:“我听说项目快启动了?你们好好修,该花的钱得花,不然对不起家里的老祖宗么不是。”

安漾心头涌起阵阵感动,闻逸尘亦换了副正经嘴脸,“嗯。”

从面店出来,二人步调一致,默契地往老宅区走。

WLD 将委托专业测绘团队完成数据采集,包括历史建筑的隐蔽病害和文化价值评估等。可闻逸尘不止想通过分析报告,更想靠眼睛再逐个欣赏,同时在心里做好预判。

深秋已至,芙蓉峰上的松林连接湖边滩林,郁郁葱葱,其中点缀了枫叶的艳红和丹柿的金黄。

闻逸尘闲扯着史料,感慨多亏那些老教授们,早年不辞辛苦地下江南,进行乡土村落研究,才得以留下很多珍贵的影像和文字资料,让项目前期筹备工作进行得如此丝滑。

安漾最近得空便翻阅文献,反复自问自答:我能做好吗?应该可以吧。

闻逸尘停在一处,指着芙蓉书院,“那儿之前差点没保住。”

“发生了什么?”

九十年代初期,国内经济蓬勃发展。村民们不甘落后,大力追求经济开发,无奈消息渠道有限、保护文物意识薄弱,常遭到无良开发商的糊弄。

当时有家服装厂看中芙蓉村的一块地盘,打算扩建二厂区。撇开污染不说,还计划拆除村落西侧的所有老宅,包括芙蓉书院。服装厂老板开出高于市场均价的条件利诱,几乎要哄得村委会签字,不料临门一脚这事彻底黄了。

“当时你外公作为村委会骨干,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写举报信告到省级政府,说要保护好村落文化和历史建筑。说来也巧,那会几所著名高校的建筑系教授们正好在这勘察,各方声音凝聚到一起,服装厂老板见苗头不对,撤了。”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你从哪听说的?”安漾没见过早逝的外公,只知道他身兼数职,还是村里有名的篾匠,从前家里的凉席和竹床都是他亲手编的。

“前阵子在村里收集口述史,听安奶奶说的。”闻逸尘努努嘴, “书院肯定原样重修,但也不能一直空着。最近在接洽几家特色书店,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引进来。”

安漾心绪还沉浸在那段往事中,胸口激荡着难以言表的奇妙感。原来冥冥中走的是外公坚持的道路,原来万事皆有追溯,并非空穴来风。

“发什么呆?”

安漾凝视不远处破败残旧的书院,幻想起日后景茂,没头没脑地感慨:“我觉得特别好。”

闻逸尘低眸睨她,“傻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