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序南轻声笑笑:“安漾,你不会认为我的工作内容已经细化到连一棵树被砍了,都得知道的一清二楚吧?”
安漾重述了遍推断,“所以你心里有数。”
对方语重心长地唤她一声,无所谓的口吻:“的确知道有这么回事。但具体谁干的、怎么操作,我没那个闲心理会。”
“为什么不告诉我?”安漾声音微微发颤,“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事先知会我一声?”
方序南没听明白,砍树算什么大事?老板嫌树挡日头、破财运,砍就砍咯。饭局上动动嘴皮子,有的是小喽啰帮忙打点。他哪有功夫记这些琐事?更何况设计图压根没囊括这棵树,有什么好小题大作的?
他清清嗓子,改用公事公办的语调:“如果引起重大变更,我们自然会联系三方详谈。可据我所知,这棵树并不涉及任何建筑方面的问题?”
“你不懂。那是一棵树,你不能说砍就砍。”
先不谈是否可能涉及违规,安漾真正心痛的是从上到下,这里每个人都缺乏最基本的尊重和敬畏心。
而她更没法和外行人阐述这棵树在建筑中的功用。比如树的自然形态能中和刚性线条、缓解建筑的冰冷。高低错落的枝叶变相划分出功能区、增添空间层次感。树的四季变化则能赋予建筑时间维度、增强场所的灵动性。
方序南不自觉摆出业主姿态:“老板找高人算过,那棵树风水不好。设计部也确认了不涉及项目变更。”他语气隐含赞赏:“不过我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效率挺高。”
呵,效率挺高。安漾听够了,啪地挂断电话。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环顾四处狼藉,心中涌起阵阵失望。
安漾呆坐了很久,久到工人们陆续进场,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清扫垃圾、整理材料,开启新一天的劳作。而她宛如一个雕塑,突兀地杵在最显眼的位置,又隐形到无人在意。
手机震个没完。
安漾揿下静音键,几分钟后索性开启飞行模式。她没心情争论,更不想为了公事找男朋友大动干戈。
施工噪音不绝于耳,击裂了内心的期盼。安漾猛地释怀:是啊,怎么能指望别人事事以照顾她的准则为先,又怎么能期待别人同她一般,将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视若珍宝?
说到底,她还是对方序南的要求太高了。
??第十八章 是他吗?
三天后,安漾抽空回申城,参加芙蓉村的深化设计启动会。 相对而言,芙蓉村项目的核心团队牵涉面颇广:建筑师、规划师、村民代表、文旅局和住建局。除此之外还有几名特邀顾问:结构工程师,生态修复专家和安漾这种历史建筑保护专业人员。 WLD在招标和项目筹备前期收集了不少资料,包括村落历史档案(族谱、老照片和地方志),测绘图纸和现行法规文件等。 今天会议将重点阐述项目背景信息、建筑保护原则和现状问题清单,明确修复目标和划分保护等级。 安漾赶到时,会议室已悉数坐满。她落于众人注视之下,快步走向唯一的空位,简短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闻逸尘抬起眼,倍感意外地打量人好半天:黑眼圈、毛燥燥的头发,眉宇间难掩倦容,眸色似乎暗含沮丧。 安漾知道他要问什么,言简意赅:项目组第一次全员到齐,线下认脸更方便日后合作。 闻逸尘不予置评。别人恨不得一天跑二十趟厕所摸鱼,安漾倒好,有懒不晓得偷。他及时收回视线,转身倒了杯水,不声不响放在安漾手边,随即开场:“时间差不多,我们开始吧。” 芙蓉村最大的历史价值莫过于明清建筑群,可惜多数建筑坍塌严重。 位于主街的芙蓉书院建于明代,历经沧桑,结构开始倾斜。村里有栋明初木构宅院,又称「宋宅」,目前被划分为濒危建筑之一。连玉姐的苏式面馆都混迹其中,贴上了待勘察测评的标签。 当看见最熟悉的地方变成一张张黑白图片,安漾不禁心生感慨。 “修复目标主要有三个。”闻逸尘大刀阔斧:“1. 采用最小干预原则,保护文化价值,进行原真性保护和完整性延续。2. 更新功能适应性,活态引用,引入新经济体态和现代社区功能。3. 可持续发展,修复生态,传承传统工艺等。” 闻逸尘停顿数秒,“我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会挂唐灯。”他三言两语概括完制作工艺,无谓地耸肩:“不过现在基本上没人会做了。” 安漾循声抬头,恰好和他对视,恍惚间品出言语尾调似有若无的遗憾。 闻逸尘今日身穿长款风衣,职业不失随性。他…
三天??后,安漾抽空回申城,参加芙蓉村的深化设计启动会。
相对而言,芙蓉村项目的核心团队牵涉面颇广:建筑师、规划师、村民代表、文旅局和住建局。除此之外还有几名特邀顾问:结构工程师,生态修复专家和安漾这种历史建筑保护专业人员。
WLD 在招标和项目筹备前期收集了不少资料,包括村落历史档案(族谱、老照片和地方志),测绘图纸和现行法规文件等。
今天会议将重点阐述项目背景信息、建筑保护原则和现状问题清单,明确修复目标和划分保护等级。
安漾赶到时,会议室已悉数坐满。她落于众人注视之下,快步走向唯一的空位,简短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闻逸尘抬起眼,倍感意外地打量人好半天:黑眼圈、毛燥燥的头发,眉宇间难掩倦容,眸色似乎暗含沮丧。
安漾知道他要问什么,言简意赅:项目组第一次全员到齐,线下认脸更方便日后合作。
闻逸尘不予置评。别人恨不得一天跑二十趟厕所摸鱼,安漾倒好,有懒不晓得偷。他及时收回视线,转身倒了杯水,不声不响放在安漾手边,随即开场:“时间差不多,我们开始吧。”
芙蓉村最大的历史价值莫过于明清建筑群,可惜多数建筑坍塌严重。
位于主街的芙蓉书院建于明代,历经沧桑,结构开始倾斜。村里有栋明初木构宅院,又称「宋宅」,目前被划分为濒危建筑之一。连玉姐的苏式面馆都混迹其中,贴上了待勘察测评的标签。
当看见最熟悉的地方变成一张张黑白图片,安漾不禁心生感慨。
“修复目标主要有三个。”闻逸尘大刀阔斧:“1. 采用最小干预原则,保护文化价值,进行原真性保护和完整性延续。2. 更新功能适应性,活态引用,引入新经济体态和现代社区功能。3. 可持续发展,修复生态,传承传统工艺等。”
闻逸尘停顿数秒,“我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逢年过节都会挂唐灯。”他三言两语概括完制作工艺,无谓地耸肩:“不过现在基本上没人会做了。”
安漾循声抬头,恰好和他对视,恍惚间品出言语尾调似有若无的遗憾。
闻逸尘今日身穿长款风衣,职业不失随性。他置身于投影仪灯光下,轮廓更显深邃,举手投足间显出平日难得一见的沉稳。
安漾双臂环胸,眼都不眨地盯着人,轻易捕捉到时过境迁带来的变化。一时间,熟悉和陌生感交加,扯拽出一连串的前尘往事,凌乱了思绪。安漾望出神,直到对方拳头抵住唇轻咳,方才挪开目光。
“简单来说,保护等级划分主要分三块:文物建筑,历史风貌建筑和一般建筑。我们将通过现场勘查和资料搜寻,再做细化。”
“文物建筑必须要保护,没得商量,只能原样修复。至于历史风貌建筑,若列在当地优秀历史建筑名录中,受地方条例管控和保护。其他普通老建筑可酌情拆除。”
“接下来将分组勘察重点区域,比如核心保护区、濒危建筑和生态环境等。同时召开村民座谈会,收集需求。”
“如果没别的问题,今天先到这。”
两个半小时后,会议顺利结束。
安漾找项目经理、结构建筑师浅聊片刻,打听了 WLD 的工作流程,又坐回原位整理起手头上的笔记。
闻逸尘亦没着急离开,趁热打铁审阅完实习生小叶的会议记录。见时候差不多,才肯放人一马:“你先去忙吧。”
小叶如获大赦,朝安漾挤眉弄眼:“安姐,下次再见啦。”
转眼间,会议室只剩下两个人。
闻逸尘晃悠到安漾身侧,瞥见纹丝未动的水,淡淡提醒:“喝水。”
安漾嫌他比奶奶还啰嗦,“为什么总盯我喝水?”
闻逸尘鼻腔哼哧,“我闲得慌。”
话音刚落,刚搭建不久的新观感轰然坍塌。
闻逸尘其实一点没变,话术半真半假,总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爱开没分寸的玩笑,等真惹恼了人,再恬不知耻地追着道歉。他成天吊儿郎当,转头便忘记信誓旦旦的保证,还倒打一耙嘲笑别人“活得太计较”。
如果问安漾和闻逸尘多年的相处心得是什么?她定会脱口而出两个字:混乱。
没错,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