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1)

长期过度用眼的缘故,眼睛愈发畏风畏光。

安漾下意识抬臂遮挡,十余秒后再缓慢睁开。对方的轮廓率先映入眼帘,由朦胧变清晰,甚至在光的折射下,多了道彩色光圈。

闻逸尘目不转睛地睨着她,在心里模仿安漾的语调:我们聊聊吧...呵,聊什么?还能聊什么?无非再重复一遍那些捅人心窝的话。

事到如今,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有受虐心理。昨晚不是睡得很香?大早上跑人面前挨刀干嘛?可他又实在好奇:安漾向来杀伐果断,为什么今天扭扭捏捏的?

闻逸尘今日耐性极好,默不作声地等着,视点落在她浓密微颤的睫羽上,某一刻被光闪到,做好的心理建设突然间塌了。

他原准备见招拆招,继续厚脸皮,摆出“我偏要勉强”的架势。以前不也这么循序渐进地耍无赖吗?

然而当和安漾面对面而立,亲眼见到她的纠结和无奈。闻逸尘只冒出一个念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别让她为难,算了吧。

他拳头抵住唇,满腔尽是铡刀架起而迟迟未落的烦躁,“到底要聊什么?”

“我...”

那晚的言之凿凿由黑暗作保,却经不起曝晒。安漾支支吾吾,字字发虚:“我们更适合做朋友。你同意吗?”

“同意。”闻逸尘毫不犹豫,掏出张用过的纸巾擤擤鼻子,难以置信的口吻:“就为这事?”

“嗯。”安漾睇着对方无所谓的神情,一锤定音:“就这事。”

闻逸尘不着痕迹地攥紧纸团,往垃圾桶扔了个抛物线,不料没中。他撇撇嘴,倾斜身子伸手一捞,满不在乎地笑笑:“我还以为什么大事。”

也是,那天在办公室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安漾暗嘲多此一举,云淡风轻地应:“那就好。”

二人恰好站在直通芙蓉峰山脚的小道上,依稀能眺见「澄心居」的瓦片。

闻逸尘三步并做两步往上爬,就着台阶席地而坐。他环抱双膝,下巴抵住膝盖,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涂鸦。

安漾留在原地,清晰看见闻逸尘泛红的鼻尖,聚精会神的眉眼。在画什么?看不清。

对话超乎想象得简短,没有争吵和质问,衬得刚二十多分钟的铺垫太过自作多情。

安漾又快刀斩乱麻了一次,毫无预料中的轻松和释然。打好的腹稿转眼成了团废纸,烂在脏腑、堵住心口。心脏应激性地加重收缩,泵得纸屑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激出飘忽难捱的失落和心慌。

阳光晒着头顶,安漾的手脚依旧冰凉。她兀自哈几口气,跺跺脚,闹出些尘埃纷飞的动静。

“安漾。”闻逸尘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

“有段时间我真的挺恨你。”他语气轻飘飘的,话语哽在喉咙眼:“恨到什么程度呢?我刚到纽约,人生地不熟,每天窝在房间熬夜画图的时候,总想打电话骂你。”

“骂你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骂你玩弄我的感情和身体。”

“再骂你心狠,一点余地都不留。”

闻逸尘耸耸鼻子,翻遍裤兜都没找到纸,毫不讲究地蹭蹭衣袖。“感冒还没好透。你就呆那,离我远点。”

“再后来就不恨了。感情嘛,你情我愿最重要,强扭的瓜不甜。”他眼神始终垂落在地上,手上的力度时轻时重。

“成年人要允许很多事不去问清楚,无需弄明白。算了。”

“我这辈子受的委屈都在你这。”

“没事,我不跟你计较。”

树枝和石头不断摩擦,发出清脆的唰唰声。某一下,咔嚓。

闻逸尘攥着半截树枝,鼻腔嗤笑:“你说分不清我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其实我也差不多。哪怕你现在答应跟我在一起,我还是会止不住地想:会不会一觉醒来你又变主意了?”

“安漾,我不够好,对吗?或者说,我不值得你的爱和信任,是吗?”

安漾哽咽一瞬,“闻逸尘。”

对方掀起眼皮,明明只相隔三四步的距离,可再也迈不开步子跨过去。他沉默半晌,开口时难掩鼻音:“我还没说完。不合适就不合适吧,你说了算。这六年没你,我照样过来了。一辈子不长,没什么大不了的。做朋友挺好,当同事也不错。等芙蓉村项目结束,我俩顶多红白事才会碰上面了。”

句句轻盈,层层叠加,听上去毫无力量,却如皮鞭连抽安漾心脏好几下。无力感蔓延四肢,安漾转开视线,第一次心生动摇:何必在乎父母辈的恩怨纠葛?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还有事,先走了。跟姜奶奶说,我不去吃晚饭了。”闻逸尘拍拍手掌的灰,没再看安漾,擦肩而过时往她掌心塞了枚戒指:“掉石凳旁的缝里了。”

戒指残留闻逸尘的体温,温温热热,因年份久远并不太闪耀。安漾愣了会神,破天荒迷信了一次,原来真会失而复得啊...她脑门一热,几乎要脱口呼喊对方的名字,转而想起前晚的梦境。

自己都解不开的心病,别再折磨他了。

世界变得好安静。

安静到能听见呼吸里的遗憾,心跳声的纠结,和脑海响彻的、闻逸尘刚才的大段陈述。

安漾不想回家,打电话跟奶奶招呼了声,随即去村口搭景区小巴颠簸至终点站。

此处有座不知名的山峰,景色不足称奇。真正吸引游客们踩破门槛造访的,正是位于半山腰的天台寺。

天台寺算当地香火最旺的寺庙,据说求子消灾最为灵验。附近还有间尼姑庵,规模不大,相对清净不少。

安漾凭记忆拐入林荫小道,踏溅朝露,踩碎日光,嗅着似有若无的香火气向上攀登。

到达平台后,紧连有段陡峭的台阶路,共 108 级。尽头处,烟雾缭绕,庙宇飞檐若隐若现。钟声回荡在山野林间,悠长而空灵,铛。

安漾定定神,决心去看看。

从记事起,姜女士便不辞辛苦,风雨无阻地定期造访天台寺,究竟为什么?或许和早逝的小姨有关?那闻淮川又充当什么角色?

意外得知的信息拆毁了好不容易串起来的逻辑闭环。安漾不甘心,转而绕回思维怪圈,想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