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1)

盛鸿哲冷笑一声,“你顽劣惯了,心?里恼恨为父让你出洋读商科,如此便?不能继续虚度华年,所以闹这么一出,以为能让盛氏在商途束手束脚?”

“爸,您别拿您在商场上那些猜忌、算计来对付我,我是不想读商科,而且肯定不会就范,但砸玉罐子的?时候真没想那么多?。”盛堂无奈解释。

温蔓眼见盛鸿哲愠色愈浓,爷儿俩马上就要唇枪舌剑地吵起来,立刻温声说:“罗浮,你太孟浪了,你若是寻常人家的?男儿,做事全凭喜好本无不可,可你是盛家的?公子,在公众场合不能不顾及一言一行对盛氏的?影响。"

“你父亲担任商会会长,四面八方?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恨不得抓住风吹草动?就大做文章。你非但不体谅他的?辛苦,”她清和的?目光扫过盛鸿哲书桌上繁杂的?文件,再对上盛堂的?目光, “还?在外头惹是生非,这不是无端给你父亲增添负担吗?”

盛堂接过母亲熟稔的?眼信,淡淡一笑,没再说什么。

“我从没指望过他能替我分忧。”盛鸿哲说,一盏浓茶不知不觉饮尽,却觉得口干舌燥舌苔发苦。

“今日跟难缠的?英国公司经理掰扯了一个晌午,总算是把伯爵红茶的?代销保住,奸滑的?英国佬咬死了要多?吃一个利润点,不然?就把代销给‘百货大王’,弄得我真是焦头烂额。我盛鸿哲纵横商界二十余载,何曾似今天这样在签约之?后教人拿捏!”

“这是后院起火啊,”他越说越怒,“被业界看去笑话事小,他以前?也不是没干出过随心?所欲的?荒唐事,以前?顶多?是发作?倔脾气,小打小闹,可是现在他已经过了十七岁,将要成年,做出的?事却愈发离谱。我恼的?是他的?态度”

他跟温蔓说:“叫他去念书他抵触推诿,整日流连饭馆茶楼,国家层面大的?不谈,个人事业层面,他也是不及格的?!”

“我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盛鸿哲攥紧茶杯,“可是他一再叫我失望!让他着手打理盛家产业,他倒好,哦,说盛家祖上是买办,发的?是国难财。”

盛堂早在听?到父亲说让出一个利润点后露出嘲蔑轻笑,似有若无笑意不减。温蔓及时给盛鸿哲添茶,堵住他的?话。

“行了,人各有志,罗浮不愿经商继承家业,强扭的?瓜不甜。这孩子性子随我,自己?是是个有主意的?,你让他放手去做就是。难道硬要他学你那本生意经、学生意场上那些尔虞我诈?”

温蔓两头各拍一板,有意做个和事佬,盛鸿哲虽郁顿,偏对自己?这位爱妻没有脾气。只是说,“阿蔓,你不能一味惯他,考虑长远一点,”他叹气,“盛堂如果不在商界立足,以后怎么驾驭强大的妻族。”

“我甚至怀疑当初择定赵氏是否仍是一个睿智的?选择,政商结合确使双方?互利共赢,韫祎那个孩子也优秀的?无可挑剔。只是,哎,盛堂不思进取,待我退位,难保赵怀洧不会动?了架空盛家的?心?思,由他那个长子把盛氏当成公关所用的?金库,无度索取牟取权势。”

“爸,我插一句,既然?您有这些顾虑,不妨趁早取消这门婚事。我对韫祎小姐缺乏感觉,你们所谓的?‘金童玉女’不过两家的?算盘恰巧打在了一处,拿我们少年人当棋子下。我和赵小姐即便?受父母之?命勉强成婚,婚后也定然?与?她相敬如宾,两人划清界限,互不干涉。”

第112章 金风(二) 矿冶发展曲折.

“你这个不成?器的逆子!”盛鸿哲震怒, 和田玉茶杯重重砸在桌面,茶水震出?几滴。浪费温蔓一番调解。

“除非你不姓盛!我才懒得管你!除非阿蔓有福,生下你这个孽障以后不曾亏损身子,还能再给我盛家?添个公子!否则盛家?的利益和荣辱, 你责无旁贷!一毫也?别想甩脱!不然你就给我回炉重造, 重新投胎!”

“爸!你说我别带上妈!”盛堂眼中闪过一丝骄厉, “明?日九点?半开盘,股价会说明?一切。你机关算尽想要得到的结果都会接踵而来, 英国佬再不会置喙半字!”

他甩下这么一句, 转身离开书房。

“你站住!”盛鸿哲短暂一愣, 继而愤然喊他,“你以为靠耍点?小聪明?误打误撞从此就能屡试不爽了?在商界尤其搞融资最?要不得赌徒心态, 繁琐的市场调研都未必能摸清楚市场规律,焉能莽撞行事?!”

却喊人不住,须臾盛堂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 走得潇洒无忌。

他蓦然忆起?自己初出?茅庐时也?是一样无畏, 一心要大展拳脚, 好几次遭人陷害险些阴沟翻船, 最?终闯过难关, 凭借的除了商人的敏锐, 更有宁枉勿纵杀伐果断的狠绝。

生意场如?独木桥, 但?这些话,他只能连同茶水一起?,咽回心间。

第二日,股市开盘,盛氏股份于开盘之初呈现短暂低迷,十点?开始一路暴涨。所有临阵脱逃、不支持盛氏红茶代销的中小企业在这一轮洗牌中, 一夕之间尽数遭受重创,再难成?气候。

盛鸿哲拿到股票交易所的一手消息,盯住上面盛氏短短几小时之内的盈利额,约略猜到盛堂做了什?么。

他晦涩一笑,既有深感犬子天资绝伦青出?于蓝的欣慰,又难免面对青年才俊不得不服老?的憾然。

*

窗外阴雨涟涟,盛堂懒于出?门,连剧院新上的舞剧都失去兴趣。

他上楼踱到盛鸿哲的书房,父亲照例一整日泡在商会,门锁着,他觉得无趣。走两步路过卧室,被褥让菲佣整饬得整整齐齐,母亲去花房修剪花枝,父亲的床头放着一本厚重的烫金硬皮精装本《资本论》。

他走进去拿起?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名单,标题写着“民?国二十六年广州大学端午茶会拟邀学者”。

盛鸿哲作为商界泰斗,四?年前为自己的母校广州大学出?资修翻修和扩建图书馆,使?原先的校图书馆楼馆增加两栋,层高增加一层,馆藏量媲美港大。

他因此被校长实名推选为广州大学的名誉校长,参与过目一些学校行政上的大事?。

譬如?每年一场的端午茶会,借品茶之名促进校内学者交流,不失为学者拓宽人脉、在行政仕途铺路之良机。

盛鸿哲拟定茶会名单,其中自有一门学问,但?密密麻麻的人名后经?他手画下的“圈”和“叉”,永远是有利于盛氏的。

盛堂粗略地一扫到底,画“叉”者不被欣赏,盛氏无需与之结交,自然不在受邀之列。

他凭借还不算差的记忆力,注意到一个名叫“李徊”的人,未被划分在任何一个科系,名字排在最?末,他印象中这个人连续好几年皆不得父亲青睐。

可他却在《广州民?国日报》的自然科学版面见到过这人的名字。

当时他读罢一篇文章,作者鞭辟入里阐述冶金提纯的新技术,所面临的诸多困难,一一给出?了建议采取的措施。在国内实属新奇大胆。

他无法描述读罢那?篇文章时的心情,此时回想起?仍记忆犹新,为作者的学识和眼界惊叹,更为之在矿冶学科高屋建瓴的发言感到热血沸腾。

中国之矿冶发展曲折,缺乏资金,缺乏技术,并伴有危险,投身研究者少,有建树者更是寥寥。

他是极热爱矿冶学的,其中固然有母亲经?营玉石、他自幼耳濡目染的缘故,更多的,是自发喜欢各种稀有金属精炼提纯的过程。

他希望看着自己热爱的学科不断发展,有更多并肩者投入,技术创新乃至在国际独树一帜。毕竟早在夏商周时期采金铸币,后有无数志士筚路蓝缕,中国矿学渐成?体系,造福生民?。

他满怀激动回顾文章作者,记住“李徊”这个名字,很生疏,署在标题正下方,作者简介栏只留了一行:李徊,男,祖籍广东番禺,广州大学讲师。

甚至没有留办公电话,邮箱地址。

他复怅然若失,有一股冲动欲登报寻找,俄而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实不该冒昧打扰,只比以往更加关注报纸的这幅版面。冶金论被他裁剪下来,妥善收存,常读常新。

李徊文章产出?不紧不慢,往往一年甚至十几个月才有一篇见报,文章质量一流,高瞻远瞩,思路严谨。可惜理解支持者寡,因此他在学术界始终没有名声大噪。报面不曾为他开辟专栏,他的文章总是挤在小小一块方格里,不甚起?眼。

他本人多年来只是广州大学一名默默无闻的讲师,社交活动吝惜递给他一张入场券。

他忽然就生了拜会之心,放下名单,吩咐朱文准备两罐上好的茶叶,一罐要金骏眉,另一罐要漳平水仙,配一把松亭斋的紫砂壶。

然后他到衣帽间把背带裤换掉,换成?棉麻外裤,搭配鸽子灰衬衫,纽扣系好,戴上金边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