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本来是一定要扣你工钱的, 瞧你是个?妹妹仔,还未成年,算了?算了?, 当我赔本。”

遂晚拿了?钱, 让游轮上?的船工打开艞板, 她开货船驶离浮金海。

欢愉不减的乐调永远是摩登少年男女聚会的底色, 终被她遗落身后?, 融入浪潮和船机刺耳的轰鸣。

她同样没有和海市蜃楼里的回忆多?做纠缠。

朝云码头?, 遂晚泊船靠岸。

码头?工人依旧忙碌, 被超负荷的重物支配,体力透支却不得休息的痛苦最终使他们麻木,变成出卖血汗讨生活的工具。

她途径码头?时看到两?个?大臂刺青的汉子拖拽一个?昏迷的少女,光天化日,把她送上?停在岸边的老旧货轮。

码头?船只?拥挤繁杂,时刻都有船只?启航出海, 那个?姑娘,也许在她懵然不知的阴谋里被迫远离家国,与至亲离散,一生遭际从此如堕地狱。

这?种事,每天在鱼龙混杂的朝云码头?,屡见?不鲜。

没有人会援救,施暴者、受迫者全是一张纸麻木的脸,为了?苟活,不择手段。无力反抗,蝼蚁蚕食更弱小的蝼蚁,只?有社会底层无辜受难的民众在水深火热中煎熬,性命如草芥。

遂晚小心?翼翼进经过那些暴徒,目不斜视,垂头?疾走,沿陈旧却熟稔的民巷回白家家宅。

白宅坐落在水尾街末尾,推开门是一方一进的小院子。

遂晚进屋把今天的收入放进玄关台上?一只?小罐子里,银币丢进去,触及陶瓷罐底发出清冽的响声,可知里面没多?少存蓄,零用的银钱都见?底了?。

“爸,妈,我回来了?。”她朝屋内喊,一边换掉鞋子。

灶屋里传来炊具碰撞砧板的声音,伴着锅中闷闷的烧水声,听来有很温暖的烟火气。

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小女从墙壁后?探出头?来,“姐姐。”童音未褪尽稚气,及肩的鸦鬓被别在秀耳后?,露出清稚的瓜子脸。

“贞贞。”遂晚绽开笑颜,唤小妹名字。见?她两?只?小手上?沾着米浆,耳鬓垂下的发丝也蹭着米白,俯身用手指给她抹去。

“在帮妈妈打下手呢?怎么弄得跟小白猫似的?”

“在给姐姐做稞条。”淑贞说。她的眼睛和遂晚很像,是圆润明亮的黑琉璃。遂晚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戳了?戳她娇嫩的脸颊。

母亲借烧水的间隙走出灶屋,“遂女回来了?,正午怎未返屋企?害我担心?。”

“妈,临近正午货船有生意,我跟着照看了?一路,因此耽搁了?。”

“你出海了??码头?乱的很,轻易不要到那里去喔。白日里还好些,夜晚什么勾当都做。”

遂晚心?想?爸近一个?月来有时放着船不管,白家并不宽裕,找上?门的生意只?能她撑把手了?。至于今日游轮上?的际遇,她略去不提。

“不过回来就好,”女人说,“还没吃中饭吧,我做了?稞条,煮给你吃啊。”铜锅里的水听声音已经沸腾了?,女人转身去看水,泛旧的玫红色格子围裙一闪,钻进灶屋。

遂晚跟进去,“妈,爸在家吗?还没瞓醒?”

女人把莹白纤薄的稞条投入汤锅,用竹筷搅散,一壁答她:“十点钟多?就醒了?,他昨夜返家太?晚,都过凌晨了?,我想?今晨让他多?睡一阵,便没有叫他。哪知他醒来说今天约好了?要去探朋友,饭也没吃,匆匆洗漱过就出门了?。”

遂晚狐疑,打从记事起,阿爸每日勤勤恳恳出海跑船,早出晚归。但再晚也没晩到过凌晨,因为凌晨午夜码头?上?基本没什么正经营生了?。

这?几日父亲迟归愈频,隔三?差五夜半进门声将她从睡梦中吵醒,次日又见?他睡到日上?三?竿。

至于“朋友”,水尾街就那么大,除了?新搬入的租客,街头?巷尾邻里街坊都是熟识。白家跑船货运维持生计,接触到的多?是雇主,生意道上?和阿爸打成一片的大抵是一群狐朋狗友。

她心下微有些担心。

鲜淡的味道飘到鼻端,阿妈用铁漏勺焯起白花花的稞条,盛在一只?青花瓷碗里。汤虽是白水清汤,上?面却放了?两?颗牛肉丸。

她把肉丸汤粉端给遂晚,“去屋堂里坐下吃。”然后?顺手去揩被薄汗和蒸汽濡湿的前额。

遂晚捧着汤粉刚坐到木桌边,父亲推门进来,手中提着两?包茶叶。

母亲看见?他回来赶忙说:“二哥,吃汤粉吗,我刚给遂女煮了?一碗,锅里水还热着,要不给你也煮一碗?你早饭没吃,中饭可是在外头?吃过了??”

“嗯,煮一碗吧。”白老二不咸不淡地说,走进屋把茶叶放在木桌上?。

离得近遂晩嗅到父亲衣衫上一股劣质刺鼻的烟味,“爸,你抽旱烟了??”她停下夹起稞条的筷子。

“朋友抽的,烟味染在我身上了。”

“什么样的朋友?”遂晩刨根究底。

“生意上?的。”白老二含糊其辞。

汤粉端上?来,一样放着两?颗牛肉丸,淑贞跑到他膝旁,人只?到他胸脯高。她拽父亲的衣角:“阿爸,碗里的稞条有一些是贞女做的,阿爸快尝尝,好不好吃。”

白老二没有理淑贞,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用筷子夹起牛肉丸一口一个?塞进嘴里。淑贞不依不饶,“好不好吃嘛,阿爸你该洗澡换衫了?,身上?一股臭臭的味道。”

遂晩让淑贞到一旁去玩,待要细问父亲烟是怎么一回事,母亲闲话道:“你近来返家总难准时,烧饭都不知该烧几人份。可别学了?你那大哥,三?年五载见?不着面,只?怕干些鬼神莫问的事,人是生是……也没个?音讯。”

虽是闲话,多?少带着担心?,对她半生依靠的丈夫,也对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伯哥。

说起白家老大,只?在他们新婚时提了?一双梅鹿液前来道贺,此后?经年消失不见?。上?一回见?他,还是四五年前,在码头?打了?一个?匆匆照面,他即随船远去。

白老二却突然老神在在地接茬:“说什么晦气话,什么叫鬼神莫问,是惊天地泣鬼神!大哥出去是赚钱去了?,他的格局胆魄岂是你们妇人能够懂得。”

第90章 海的女儿(六) 自由恋爱,新式婚姻。……

紧接着, 遂晚猝不及防听?见父亲对她讲:“遂女,爸给你订了一门亲事,人是隔壁惠宁街开米行的汪老板的长子,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汪老板见过你, 很中意。现?在天光还早, 吃完粉,你就拿着茶叶到?汪记米行, 没几步路啦, 去跟汪公子认个脸, 表明咱们白?家长辈是答允的。”

父亲说得云淡风轻,遂晩却怔愕, “爸,那汪老板的长子听?说不学无术名声扫地,而且我才十四岁, 为何着急议亲呢?”

白?老二把一双筷子不轻不重地拍在碗沿上, 筷尖的汤水溅了几滴在洁白?的桌布上。

“白?家什么家世?汪家能看上咱门, 那是给咱们面子, 咱门不能给脸不要脸啊!十四岁怎么了?这样稳妥的亲事, 自然是越早定下来越好, 那好些家庭还订娃娃亲、养童养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