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阑珊,华彩无人欣赏,沦为长夜徒然的点缀。车水马龙的长街仍可?见流莺与欢客,醉生梦死的大亨在酒楼酣饮,醉汉拎着空酒瓶,跌跌撞撞醉倒在路沿。
二人尚未食晚饭,此时已可?当作消夜,盛堂随意走到一间排挡前,买了一碗牛肉濑粉和一碗赤豆粥。
赤豆粥很快盛好,濑粉还在锅中煮。遂晚捧着粥喝了两口,胃里暖融融的,可?三两口也就饱了,食不?下更多?。
说是排挡,其实只是老板在街边支起的一个简易屋棚,油渍和脏污包浆的条桌前围坐着几名食客,多?在食濑粉。饮烧白的间隙,盐卤花生皮被随口吐在脚下,堆积成山,穿着背心与人字拖的食客粗俗地抖晃脚趾,颇为享受。酒酣耳热,开始划拳,嘈杂不?堪入耳。
盛堂身穿衬衫休闲裤,他?已许久不?穿西装,金链腕表埋在袖口里,与这些市井仔站在一处,未显得太过格格不?入。牛肉濑粉出锅,热气腾腾,虽然装盛的粗瓷大碗旧而朴素,但汤底鲜醇,大片牛肉搭配嫩滑粉条,勾人食欲。
盛堂接过,屋棚下尚有空位,他?却不?去坐,端着濑粉在路灯灯柱旁蹲下身。面向街道,筷子挑起粉条,吞食入腹。
第83章 漫漫之一 她不惧青春消亡。
她从未见过他无?所顾忌地在路边食饭, 甚至食这等低廉的食物都很少见,他应当是雍雅坐进?高级饭店里的,由服务员递上菜单,他通常不去睇菜单, 因为钟意的菜品始终是那么几道, 随口就道出来, 借等菜的空档,从容地用餐巾擦干净手。他最钟意肋眼牛排, 五分熟恰到好?处, 鲜嫩的肉质由煎炙突显风味, 而不沾带血气。
她同他一起品尝过的,餐桌邻靠坐地窗, 铺着洁净的蕾丝花边餐布,摆放蜡烛与鲜花,欣赏街景仍能?拥有一隅宁静。
他仍是盛氏公子, 不, 他现在是一名实业家。重任在肩, 纵然一切都冇, 从头来过, 她绝不允许他低下魂魄。
“罗浮, ”遂晚蹲下身, 把半碗粥搁在地上,伸手要?替下盛堂手中的碗,“我帮你端着,你来食。”
盛堂抬眸,路灯投下的昏黄光晕浇洒在他面颊上,连同马路上光怪陆离的夜景, 一并揉碎在瞳子里。
筷子间正夹起一丛濑粉,他放下筷子,任粉条滑落进?汤里。他一笑,“晚晚,我忽然有些累了,棚子里面又窄又吵,我不想进?去,索性?就蹲了下来。”
“唔知。”遂晚眸光切切,“所以我帮你端着,你方便些,要?多食一点。”他清瘦了许多,衣衫空朗朗的。
盛堂瞥见她脚边搁着的粥碗,里面剩下大半,想问?她是否不合口味,又觉得却也不必问?,他自己也没什么胃口的,果腹而已,食不知味。
他就着碗沿饮两口汤,同样?把碗搁在一边,握住她双手,“不用啦,食咗饱了。”
然后牵她站起来,蹲久了,腿有些麻。“晚晚,假如有一天盛氏实业破产,我们变得一穷二白,从此都要?当街食大排档,你怕不怕?”问?话时他居然眼角带笑,表情一贯清朗从容,但遂晚知道,他背负着多大的压力。
怕什么?没遇见他之前?,在水尾街,难道不是过这样?的生活吗。
大不了重头再来。几年光阴而已,她不畏惧青春消亡,甚至忧伤地期待他们相伴终老的情致,唯独担心盛堂耗空心志。
她抽出手捧住他的脸,触摸男子下颌清俊的骨相,她说:“不会有那么一天。”
“罗浮,相信我。我们和这个时代一同经历了多少波折,梅雨有时,台风有尽,海面不可能?永远恶浪滔天,我始终同你在一起,我们再咬牙坚持一下,曙光一定就在前?方。”
回到放园,经历一夜苦思,辗转不成眠。心中早已隐隐萌生的想法此际被严慎考究,愈加笃定实到了背水一战之时,穷途末路莫如尽力一试。
拂晓时分天光清明,幽微湛蓝自纱帘外朦胧透映,枕畔的男子仍在熟睡,眉弓轩朗,睡颜端方。
遂晚轻手轻脚下床,不忍吵醒他。她披衣,走到盥洗室,简单梳洗之后便更衣出门?了。
卧室门?刚刚重新合上,没发出半点声响,但她忽略了她发丝间的香气。
盛堂睁开眼,在她离开床榻时他就已经醒了,他睡眠浅,醒时发觉晨光熹微,天色将?盛未盛,而枕套上徒余一脉冷香。
斯人不在。
她入睡前?沐浴,常用一种山茶花香波,发丝洗过后带有淡淡清冽安宁的香气,让他得以伴之入眠。她走后,香气倏忽散去,他再也睡不安稳了。
国民政府。
外交部次长办公室门?外传开三声恭谨的叩门?声。
朗桢随口说道:“Come in.”
门?被推开,办公室内弥漫淡淡的烟草味,其中人不觉,遂晚站在门?边,当即就闻到了。
朗桢对日常工作的交接熟视无?睹,听出脚步声似是两人,这才睇了一眼。
从科员身后,他看见白遂晚,一身悬至脚踝的霜白旗袍,腕间戴一只半山半水玉镯。
他急忙把夹在指间的香烟摁灭,烟虽灭了,苦郁的烟草气却不会须臾消亡。
他有点着恼,磁沉的声线带了严厉,“人来了怎不讲一声?”责备那科员。
经常给他递送资料的科员连忙解释说:“抱歉长官,本想让白小姐在接待室稍等,我进?来通报的,奈何白小姐很急,我便把人带来了。”
他想两人曾有交情,于是擅作主张,不想还?是惹恼长官。一壁说,一壁睇遂晚,希望她能?帮忙说句话。
遂晚道:“赵生,冒昧前?来官邸打?扰,我确有要?事与你商谈,不知可否相请拨冗,占用你一盏茶的时间?”
“自然,白小姐,你能?来我欢迎之至。”朗桢起身打开窗户,科员见状上前?,“长官,我来。”把一排窗扇俱都打开得更大些,好?教烟味散尽。
“请坐,白小姐。”朗桢示意他办工桌对面的位子。科员开完窗很有眼色地送上两盏清茶,把门关好退了出去。
“遂晚,近来身体如何?”朗桢以寒暄开始话题,认真?的瞳色却出卖了他寒暄之外的心思。
而他仅能?够明知故问?,克制着询问些无关痛痒的方面。
“我还好。”遂晚说,“我知你好?忙,我尽量长话短说。”
她还?是不了解他,他那里会介意为她多花费一点时间呢,他多么珍视和她独处的时光,无?论她将?提出怎样?的要?求。
“饮茶先,”朗桢笑着示意她面前?的茶盏,“你慢慢讲,但凡我能?帮到你,一定不遗余力。”
“多谢,赵生。”遂晚颔首,却并未饮茶,柳眉罥烟,微微凝蹙。“现如今社会上百业萧条,实业首当其冲,这些,想必你日常阅览报纸,亦有耳闻。罗浮手下经营的实业均为民用工业,因此我想与你商讨,这些大型工厂是否有收归政府督办的可能??即由个人办厂经营改为官商合办。”她神色郑重,想来开口前?已经过深思熟虑。
原来是为了盛堂危在旦夕的产业,否则她也不会亲自登门?。朗桢心中短暂地空落。
“是因为产业经济方面的问?题?”
“嗯。”遂晚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