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几步路便是岔路口,他停步,转身正色讲:“白?遂晚,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当?年你因为涉黑被贵族女?校开除,并不?是我散布谣言。我肖发,从未想?过害你,除了阑社对白?家那档子事,我再冇对不?起你。”
遂晚点头,目送他穿行?马路,她则止步于行?道,准备右拐。
旧事经年,若非重提,她已忘怀。
*
之后遂晚回归简淡寂寞的科研学?术生活。
李徊离开广州后,她顺理成章成为矿冶领域最具发言权的人?,参加大小学?术会议日渐频繁。
某次学?术会议她作?为主讲人?,登台后发现朗桢坐在台下。她有几个月未见过这位政界新贵,因为彼此作?业的领域殊无交集,想?起上次开办学?术交流会她作?为老师的学?生专司答疑,会后他曾说若有一日她学?术有成,他一定拨冗与会聆听学?习,为座下宾。当?时她以?为那只是逢场作?戏的客套话,全没放在心上。
散会后,朗桢分明坐在首排却迟迟未见起身,直到?嘉宾悉数离场,他才阔步朝遂晚走去。
他是专程留下等她的,毫不?掩饰目的。
“白?小姐,抱歉占用你一点时间,请问明日是否有空?”他与她从来都是开门见山,不?碰政客迂回那套。
“有什么?事吗,赵生。”遂晚讶然。
“抱歉。”他再度当?先致歉,“鄙人?有个不?情之请,乃是因外事翻译告假,欲高薪聘请小姐暂代几日。”朗桢如实说。
“本人?公务繁忙,每日皆有外交政务,一时难以?寻觅合适人?选。白?小姐的英文水准十分不?俗,恰好合适,还望抽暇,以?解在下燃眉之急。烦扰之处,过意不?去。”
他身居高位,言辞却如此谦卑,遂晚想?要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倒有些说不?出口。
默了默,她才说:“我并无做外事翻译的经验,恐做不?好。况且,格致科里几项实验不?便离人?,我也?不?想?因此耽误。”
朗桢一笑,“白?小姐在报告会上面对上百人尚能自如应对,同区区几洋人?社交,我想?你定然能够胜任的。你无需担心,但凡外交场合,我会与你一同到场。”
“至于实验,格致科总归不能永远由你一人一力维系,是时候招兵买马,借此机会选拔一些矿冶方面的有志英才,与你齐心协力攻坚克难,也?壮大格致科治学?的人?才队伍,科研重任为你分担一二。”他仿佛一切都替遂晚考虑妥当,周全之至。
“这……”她语塞。朗桢敏锐地?从她的语意里听出一丝踟蹰,乘胜追击:“如此便约定明日一早,我派车子到?宿舍楼下接你,算作?是你应承了,安心,既占用了小姐的宝贵时间,鄙人?一定会支付酬劳的。”他含笑。
“我还没有……”她想?讲自己还没有应允,他怎就当作她默认了。只是话已讲到?这个份上,拒绝于她竟变成一种负担,遂只得作?罢。
“不?必。”她道,谢绝了所谓的“酬劳”,她如今已不?再缺钱。只是内心隐约觉得像落进某个早已布置好的圈套,可抬眼,朗桢西装革履,神色深沉。他不似草率之人,怎会做出如此草率决定。
翌日清晨,保镖车一前一后护送“0001”及一辆接待车沿途行?驶,车身清一色漆黑,低调中显露矜贵与官派。
朗桢与父亲并排坐在后座,车子刚驶离国民政府官邸不?远,方圆之所人?烟稀零,平民敬而远之。
天空呈现釉胎白?色,透过一隅车窗,亦能提前感知今日是晴好天气。
不?同于朗桢隔窗远眺,赵怀洧的视线始终囿于方寸,确切地?说他无心视物,而是陷入沉思。
第73章 界之二 “她的思想和眼界都是不俗的。……
“时英, ”他唤朗桢的字,并无几多长辈对于晚辈的和蔼温情?,凝重如夜色,带着提醒。“一会儿抵达法租界面对的外?交事宜恐十?分棘手, 洋人?不好相与, 你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权衡利弊之后再下定论。”
“无论如何,今日当把控住局面, 不可闹得双方最后剑拔弩张, 有?损广州国民政府的颜面。”一番思虑后他沉声开?口, 嘱咐自?己的仔,亦或是官场中的得力臂助。
朗桢点燃一支香烟, 降下车窗,好让烟雾飘散。他有?烟瘾,并非至于不可克制的地步, 只是习惯性在狭小的空间内以尼古丁放松中枢神经。
大敌当前, 他反而?平静。吞吐一缕烟气之后, 回应父亲:“我认为不可失掉立场。虽是谈判租界内的经济条例, 一定不能丧失华人?的权益, 否则便成了忍辱屈从。”
“洋人?贪婪无道的本性人?尽皆知, 一个丧失权益的条例, 若此次商谈之后他们借口推行到广州沿岸的通商贸易中,深受其害的不仅是华人?商贾,更?让中国外?贸变得更?为被动。经济命脉渐被洋人?套取玩弄于股掌,这是政府的失职。”
赵怀洧短暂沉默,经验不同、眼界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天?差地别。他不与年轻后生争辩, 岔开?话题:“听秘书长说?,你的翻译员近期告假,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已停掉他本月薪水,按短期革职处理。”
“B类译员中我亲自?面试遴选出三人?,通知他们跟车前往现场,确保万无一失。不过?,你似乎已经择定谈判时随同入席的翻译员,怎未听你报备过?。”
“父亲,我选择的乃是私下里认识的一位学者,并非部门里的同僚,因此便未向?您提及。此等事我自?认能够处理得好,不必向?您叨扰。”朗桢说?。
“哦?你几曾还与学界中人?有?私交,只是外?交场合非同儿戏,国体?面前,实不该任用一位非专业人?士。你即刻将此人?辞掉,不要将之带入租界。”
“父亲,学者亦兼有?极高的英文?水平和心理素质,为何要因‘术有?专攻’的刻板论调限制其才能的发挥呢。”
“胡闹!”赵怀洧拔高音量,“事关外?交谈判之成败,岂容你随心所欲任用译员!未考取翻译资格证者,一律视为不具备翻译资质,不配为外?交部次长传译。时英,你应当时刻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
“父亲,我见?证过?她的英文?水准,绝对不输任何一位专业翻译,她本人?虽非职业译者,却严谨博学且著作颇丰。正?因翻译一职至关重要,若非选择有?思想、有?血肉值得钦赏之人?,则只是一台中英互译的机器。”
驶往租界的汽车在路口左拐,驶向?广州大学方向?。桐阴遮挡溶溶流云。
朗桢说?:“父亲,您见?过?她就会知晓,她的思想和眼界都是不俗的,更?胜她的口才。”
接待车停在广州大学宿舍楼前接了遂晚,跟随“0001”号继续开?往租界。
租界前照例戒严,道闸杆横亘,迫使车辆停下接受盘查。
遂晚只见?前车自?车窗内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夹在指间的证件,卫兵见?状提起闸杆予以放行。轮到遂晚所在的接待车,车里除了她,后座还坐着三个西装齐整的男士,司机降下车窗,四个卫兵围在车窗外?探头朝内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其他三人?想必是熟面孔,卫兵的目光很快锁定遂晚,在少女身上审视良久,或许是她胸前挂着的蓝底参会证最终勉强消减卫兵们的疑虑,遂晚实在不喜被人?盯着打量,身心俱感到不舒服。
两辆随行的保镖车被拦截在道闸杆外?,租界内西关建筑成群,道路极为开?阔,车行一路畅通无阻,在一幢法式古典别墅前停下。
遂晚下车时朗桢亦刚从车上下来,他特意绕到另一侧替父亲拉开?车门,恭敬地请总理大人?下车。
赵怀洧下车后便由秘书长陪同走入别墅,朗桢则有?意等候遂晚同行。他与遂晚介绍,别墅里二楼东侧的会客厅便是一会儿谈判的现场,二人?沿旋转楼梯拾级而?上,视野一点点升高,尖顶的构造使得高空增添一段余裕,愈加显得室内空旷,俯仰之间,室内面积与挑高皆远胜于盛公馆。
入目只见?浓郁的天?主?教装潢,随处可见?的罗马柱、拱门拱窗,栏杆顶端雕刻圣父圣母裸/体?塑像,富丽肃穆。
会客厅的大门打开?,洽谈桌对面已经落座金发高鼻的法国大使及秘书,长桌中间插着中法两国迷你旗帜。
赵怀洧落座前当先同法国大使握手,紧接着法国大使再与朗桢握手,随后收回。朗桢坐下后,遂晚坐在他身旁。
由于遂晚是新人?,谈判开?始前朗桢理所当然介绍自己的翻译员,“Mr.William,这位是Miss白,白遂晚。”互相地,他对遂晚讲:“遂晚,这位是Wilson·Willi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