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是朝鲜来的交换生,问问题的正是他?,他?又讲两句英文,带着浓重?的朝鲜语口音,台上那?人听毕耐心?给出解答,朗桢再次听到?一段有条有理的英文阐述。
朝鲜学生欣然接纳,颔首表示受教,满意落座。所有人面向前端坐,清一色黑发脑袋和背板留给他?,他?长身立在会场最后,除开在主席台旁侧坐的李徊,遂晚是唯一面对他?的人。
一览无余。
淡淡细细一抹影,乌发垂落肩际,五官疏淡至极,他?只记住了墨发和素靥构成的反差,偏偏像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目光难得为?一人停驻,只见她双手极规矩地交叠轻放于台面,既不拘谨,亦不刻意,正如渊博学识给予她娓娓而谈的底气,散发出远超于花季韶龄的沉静从容。
制服走法式风格,加轻微垫肩,似事业有成Madam,可腰身分明还是少女。伞裙垂顺,可惜被主席台挡去大半,她又静立不动,故只见裙边绰约。
他?眯起眼,多了一丝探究的欲望。会务轻手轻脚搬来软皮椅,请他?坐下,令次长大人一直站着旁听实在折煞他?们。
朗桢却摆手谢绝,一站就站到?了会议彻底结束。
几位中山大学的教授在会议结束时起身与李徊、遂晩一一握手,表示感谢他?们的学术分享,欢迎时常莅临。一壁说,一壁送他?们走出会议室。
第63章 高塔之二 “白女士。”
朗桢习惯性看腕表, 然后低声对身旁的下?属吩咐一二?句什么,下?属恭敬领命,欠身即表示百分?百完成任务。
遂晚和李徊刚走到走廊上,正欲辞别相送的师生, 忽然一位穿黑西装的人员走到李徊身侧, 谦恭地对他说, 政府部门特?意安排了晚宴以作酬谢,兼也作为半个主办方略尽地主之谊, 请二?位务必赏光随他前去?。
李徊踌躇, 心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且他不?惯衙门中人那些官派,斟酌言辞开口婉拒。不?料会务已摆出?盛请的架势, 转而攻略遂晚,话?上峰指示,格致科总需有人出?席, 既然李徊教授不?便?, 不?如?请白女士勉为其难去?饭桌上稍坐片刻。
遂晚一愣, 显是没想到对方会邀请她, 她从未和政府官员一同食过饭, 也很犯愁讲那些场面话?。
李徊轻叹一口气, 道:“罢了罢了, 我师生二?人一同前去?吧。”
“请,李教授,白女士。”会务露出?迎宾标准微笑?,在前引路。
出?了教学楼,遂晚当先看到一辆福特?汽车,总觉得?有些眼?熟。留心一眼?车牌, 居然是数字“1”开头,挂着全广州首屈一指的车牌,象征地位不?凡,不?知车中坐着谁。
一位身着制服的司机上前交接,瞧出?她似因长官的车子略微止步,立刻对她说:“女士,车在这边,我是您二?位的司机,请随我来。”
遂晩和李徊随他步下?台阶,步道上一共停着四部车子,漆黑车身,首尾相衔,都是等待去?赴宴的。“车队”强征一截路段,校园里途经的师生只能绕行。最末一部车门半开,是专程接送他们?的。
行走到上车短短一段距离,她并不?知道一双眼?睛正透过车窗玻璃窥视她。
朗桢坐在那辆“1”字打头牌照的福特?汽车里,长腿交叠,狭眼?微眯,茶色玻璃窗消解阳光,他的眼?神愈见沉邃。
白裙终于浮现?在阳光下?,惟有孟春绿意映衬,再无遮拦。弥补了在室内难得?一见的遗憾,可惜距离过短,鉴赏有限,吊人胃口。他不?够满足,留待下?回分?解。
司机请示:“长官,可以出?发了吗?”
朗桢调整视线,穿过副驾驶位旁的车窗玻璃斜望后视镜,遂晚已经上车,他“嗯”了一声,车子令行发动?。
车驶入沙面岛同福路,停在一幢饭店前,正对英法租界。
二?层包厢里有巨大坐地窗,窗明几净,能瞧见租界围墙内的西式建筑。夕阳正浓,不?仅给?尖顶建筑铺一层橘色调,珠江水面上也是半江映红。
玻璃圆桌周围有已无多少空位,遂晩落座,坐在李徊之左。桌上预先摆好一圈精致凉菜,中心扎一簇鲜花,白百合,没有衬叶,花朵如?云,档次毋庸赘言。
她坐定后准备打量一周来宾,刚抬眸便?对上一双沉邃的眸子。坐在她对面的男士注视着她,隔着菜肴与鲜花,在一张圆桌上二?人相隔的距离分?明是最远的,她被那道目光所慑,其余人事自觉淡出?视线。
只能回望他。
头发一丝不?苟,齐整梳向脑后,五官深刻,斜眉英挺,鬓角如?裁。若非心知他乃政府官员,说是军官也不?疑有他。
她对这位男士是有印象的,他在报告会上站了足有一个钟,身高又高,即便?站在最末排仍给?她压迫感。她不?明白当时他身旁专放有软椅,他为何不?坐非要站着。但他站姿端正,肃静守礼,她无权干涉他人人身自由?,何况他看上去?还是一位高官。
此刻只是更加详细地审视对方样貌。与其说是审视,不?如?说是自卫,因为她尚解读不?出?幽邃目光中蕴含的意图他凝视太久了,远超出?目光问候的时长,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目光却不?见波澜,没有任何情绪涌动?。
所以她暂时不?会觉得?不?适。转而意识到一点,尽管他最为年轻,却坐在主位。
男士对遂晩颔首,薄唇牵出?小幅微笑?,约等于无,遂晩同样颔首回应,应是错觉,朗桢似看见少女雪颊上过淡的梨涡,昙花一现?。
侍应娴熟地打开一支红酒,橡木塞抽掉后,瑰丽酒液倒入醒酒器。法国1862年干红,价值不?菲。
醒好的红酒再倒入她面前的高脚杯,汇聚杯底。所有人面前摆放一模一样一杯红酒,整齐划一又不?容置喙,倾杯是迟早。
席间一位官员致开场白,妙语连珠,遂晩认为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她认得?清。
她和李徊当然有在受欢迎之列,只是被动?承受这份殊荣。
开场白后是举酒共饮,桌子太大,不?必真的碰杯,杯底在玻璃桌面轻碰即可。
干红入喉,喉间发涩,酒精刺激心脏,迫使血液冲上颅脑。她其实不?喜欢这种味道,或者说现?在已不?喜欢,以前和盛堂在一起约会也饮过干红,不?觉得?如?此难以下?咽。
她更钟意葡萄成熟本身的甜味,自然而然,甜香与酒香相得?益彰,无须剥离。她只浅抿一小口,就将?酒杯放到一旁。
席间热菜方传了两道,李徊突然腹痛,不?得?已告辞离席。
遂晩追出?去?,李徊用手紧压腹部,遂晩扶住他。
老师的肠胃一向不?好,长年久坐加上熬夜嗜饮浓茶,平素遵循清淡饮食才?能相安无事,肠胃经受不?起生冷油腻以及酒精的刺激。遂晩是知道的,可还是看着他为“顾全大局”而饮酒,此刻无比自责。
“老师,我陪您去?医院吧。”
李徊强忍腹中绞痛,眉毛拧紧,“遂晩,你回去?,这样显得?我们?很失礼。”
“都什么时候了还话?这些!”遂晩恼他不?顾惜自己,“您一个人怎么行!”
身后从包厢中跟出?一人,遂晩听见皮鞋踏地均一轻平的笃笃声,只是无暇回顾。
以为是某位出?来了解情况的下?属官员,熟料是身居上位那位男子。
他很高,身形造成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无法忽视。她于是抬眸,男子肌肉线条优越,撑起墨色衬衫。用餐期间他脱掉西装外套,她的视线仅够抵达他的胸膛,衬衫面料上没印花里胡哨的暗纹,一潭浓墨一样黑,下?缘扎进西裤,系一条低调皮带,银色不?锈钢带扣如?墨间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