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她跑到格致科实验室,狭小的?室内没有?窗户,墙体厚实,屏蔽掉一些外音。

高温回转炉正在运作,筒体内铁矿燃烧一片炽红,墙洞之外,熔融铁水倾倒入模具。室内如同另一重火炉,室温高达四十余度,遂晚站了一会儿便发了浑身细汗,李徊犹能?泰然坐在茶几前治学。

李徊没有?过多关注遂晚,她站在回转炉前,大半个身子背向老师,从怀中取出一物。是赤金打成的船型吊坠,红绳金船,握在手里有些分量。

她呆呆凝视那枚金船,黄金表面打磨抛光,泛着锃亮光泽,纹路简洁,大致勾勒出船型。虽非精雕细琢,出自他手却足可见其用心。

吊坠很新,光华不减,被她收藏得很好。原先一直戴在颈子上不离身,住院以后,就摘下来收了起来,总共戴着没超过两?个月。

她手指勾缠着红绳,手掌翻下,金坠从掌心?滑脱,又受到红绳牵系,挣脱不得,悬空晃荡。

她想起盛堂把这件定?情信物呈现在她眼前时也是相仿的?情景,他张开手掌,变魔术一样?,轻易就把他对她的情愫在夕阳余辉下道破了。

她记得在那之前有?他落下的?温热的?吻,她稀里糊涂随他坠入温柔陷阱。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时间线拉回眼前,室内没有?半点阳光,惟有?机器清一色的?灰白表面,一室燥热。

以天?地?为熔炉,或许人欲迟早销熔。

金坠已停止翻腾,安静坠于指下。

她向前挪步,一瞬间上涌的?冲动让她想把金坠丢进筒体,热浪迎面扑来,千余度高温下,看赤金瞬息熔炼成水。

手臂被钢皮透出的?炉温烘烤,她只消松手,孱弱红绳便会随金坠一同葬身。

一掷千金的?感觉一定?很劲,令人痴迷……

“遂晚。”李徊忽然沉声唤她。

遂晚思绪惊扰,手臂顿住,金坠幸存,她眼角却?坠下一颗泪,没滑出下颌便被热气?蒸得半干,阻滞在颊上,那一处肌肤蛰得发紧。

第62章 高塔之一 “长官。”

她抬手轻而易举带过了, 往事翻篇,她把金坠子收回怀里,转身问:“老师?”有一点沙哑,包裹着苦涩。

“遂晚, 过来看看这篇文献, 与我们的研究方向相近, 或许能?提供一些新思路。在金属研究领域,我打算指导你完成几项小课题, 相应地产出学术论?文。明年, 我将?有做客高校开?展学术报告的想法, 与领域内学者探讨交流,先从广州的高校开?始……”

民国二?十七年最后一个季度, 遂晚兢兢业业读书读报,投身科研,遵从恩师点拨, 继续盛堂未完成的研究。期间陆续撰写过几篇论?文, 并?挂上李徊之?名, 投递至各大学术期刊, 有录用见刊的, 亦有创新性不足遭退稿的, 不过在学界未溅起太大水花, 她依然籍籍无名。

冬至这天她从食堂打了一份鸭母捻,铝饭盒底捧在手中十分温暖,她忽然发觉似乎很久没有再见过季姝妍。

遐思一掠而过,没有探寻的欲望,食过饭后她埋头扎入实验室。

后来某次食饭时偶然听文学系的师姐讲,姝妍业已辍学。她不意外, 她本?不是来求学的,绝非为?探知到?他?人结局感到?大石落地。只剩浅淡唏嘘罢了。

一年走到?尾声,学校放假,她仍留在学校。

又是一年除夕,摒弃喧闹,她独对清冷冷四壁,不去睇万家灯火。

距离记忆里温存她的除夕夜,竟倏忽过去两年,人去楼空,往事落花随流水。

民国二?十九年春,遂晚随李徊前往中山大学做学术报告,彼时她手握五篇金属领域论?文一作,是李徊的得力臂助,亦具备资质,面对矿冶领域内的学术问询,能?够从容且专业地剖析解答。

中山大学建校仅十七载,槭树尚且青稚,新叶葱茏,木棉则花开?繁盛,橘红相间,连片若流火。

会场设在教学楼报告厅,此次学术交流会议亦受到?政府教育部、外交部的重?视,作为?一场切实宣贯“民主、科学”理念的学术会议,其在学界乃至对整个社会学风的影响都是积极的,宾朋满座,师生一堂,怀抱无限期待聆听矿冶学先进科研成果的荟萃,直面中西矿冶技术的一次碰撞。

校方热烈欢迎他?们的到?访,会务早在报告开?始前将?讲义分发完毕。

李徊开?始在主席台上做汇报,会场肃静,惟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堪为?矿冶泰斗,学界砥柱。

报告一气呵成,内容详实,主要内容汇报完成后,他?走下主席台,立在一侧拧开?保温杯喝几口茶水。

答疑环节交给遂晚。

走廊间走来一人,穿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墨黑哑面皮鞋,皮鞋踏过石砖地板,沉稳,不响。

守在会场外的会务人员看见他?,赶紧欠身鞠躬,压低声音问候:“长官。”

男人抬臂,露出腕间石英表,卓尔不群的幽蓝色表盘,钢制五珠链缠绕在骨骼锋锐的手腕,稀有进口货。

他?低眉迅速看一眼时间,低声问:“会议进展的如何?”声音磁沉。

会务恭谨答道:“报告内容已全部结束,现在是李徊教授的助手在就报告内容为?在场嘉宾进行答疑。”

他?抬眸觑看男人神色,“长官,您要进去看看吗?”说罢便引他?朝会场后门走。他?走在前面,步子错开?男人半步,不多不少,身子始终是半侧的,维持延请的动作,面带微笑。靠那?个姿势走路极为?不舒服,一壁朝前走,一壁要频频后顾,好在距离短,他?拿捏得很好,不会让自?己的肢体显得怪异,看来常做这种引导。

被?引导的男人习以为?常,他?手抄兜,闲适的姿态,谁也无法忽视那?一身正装散发出的强大气场。

“长官,没想到?您会亲临观摩。”会务带笑寒暄,“报告会能?得到?政府如此看中,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例行视察而已。”

来人是外交次长赵朗桢,年轻有为?,一张冷峻面孔,眉眼深沉。天生贵族血统,许他?惜字如金。

后门无声打开?,他?步入会场,耳畔首先清晰地听到?一串流利的英文女声。

声色清越,咬词清晰,用语也比较地道舒服。

他?在外交部待久了,常以英文交际,深知整个部里鲜少能?挑出英文水准如此优异的同事。

他?不由?顺着声音的来向淡淡抬眸看了一眼。

整个会场座无虚席,乌压压全是人,一个学生从席间起立,光头,后颈肤色黝黑,穿姜黄缎面长袖衫,身材肥硕。碍于他?的遮挡,朗桢仅看到主席台上一抹白裙,和袖间露出的一截纤细皓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