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意向来令人捉摸不定,但嘉宁对自己的天子舅父也算颇为了解,听这语气,她便知晓,与他原本计划补偿她的东西相比,临水香榭根本不值一提。
少女心间狂跳,她有些不敢猜了,睁大眼睛,求助一般地看向许太后:“外祖母,嘉宁愚钝,真的猜不到”
“您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吧!”说着,拉着许太后的一只手轻轻摇了摇。
许太后抬手点了点她挺翘的鼻尖,道:“你呀,自小就是这样,事事有人给你安排妥当,便懒得动脑筋……”
天子也笑道:“阿妹就她一个孩子,又没有旁的兄弟姊妹与她相争,自然便养成这般懒散怠惰的性子了。”
在场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亲近的长辈,嘉宁并不觉得丢脸。
细细想来,许太后说得当真无误,她是独生女儿,自小什么东西都是独一份的,衡阳长公主、许太后、天子,连带着远在蜀州的蜀侯都时常挂念着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这样养大的小女郎,能指望她有多少竞争之心呢?
若是留不住,便放任去罢。
这样的想法,固然洒脱,却也悲观。人活一世,哪里逃得过一个‘争’字?
嘉宁嘟着嘴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懒呀。”
许太后的打趣点到为止,拍着少女白嫩无暇的手背,娓娓道:“哀家与你舅父商议了一下,预备将北屈的涅石矿给你。”
嘉宁整个人都呆滞住了,满脸错愕地看向许太后。
她没听错吧?
矿?涅石矿?给她?
外祖母替她向舅父要了一座涅石矿?!
“北屈在哪呀?”嘉宁听到自己的声音茫然地响起。
天子豁然大笑一声,指着少女不住摇头道:“这傻妮”笑着,站起身,将手中拂尘一甩,道:“母后,您慢慢给这痴儿解释吧,儿与宗政天师约了午后论道,便先走一步了。”说着,端起嘉宁“泡”的茶盏,仰头饮了一大口,赞了句‘好茶’。
许太后笑着让天子慢走,天子摆摆手,踱着步子离开了暖阁。
看着天子广袖飘飘的清癯背影,嘉宁有些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外祖母……”她有些担忧地看向许太后。
许太后抬手,帮她将耳边垂落的碎发挽到耳后,满眼都是温柔:“喜欢吧?这个补偿。”
“喜欢……”嘉宁感受着许太后温柔的举动,不知不觉语调中便带了哭腔,“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许太后打断她的话,“哀家是你的外祖母,陛下是你的舅父,我们都是你的倚靠。哀家与陛下……前些年是有些隔阂,但母子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嘉宁知晓许太后这么说是不希望她背上什么包袱,于是点点头,哽咽着“嗯”了一声,抬手揩掉眼角滑落的泪珠,清清嗓子,问道:“北屈在哪呀?”
许太后被问得一愣,她原以为嘉宁在天子面前是装的不知道原来是真不知道啊。失笑地摇了摇头,道:“属河东辖内,但在太行山上,挨着并州。”
“陛下说啊,你年纪小,心智也稚嫩,嫁去并州三载,都还没看清陆氏的积威,与陆世子的才干,他索性赔个矿给你,不说手拿把掐,把那陆氏拿捏得如何如何,至少能让晋侯、陆世子都老老实实敬着你……”
嘉宁听着许太后的话,眼眶愈来愈红,她微微仰头,让泪水盛在眸中,不肯落下。
“舅父、舅父他,”少女有些抽噎,“我听说他又开始服丹了……”
“外祖母,您多劝劝舅父吧,他正值春秋鼎盛,哪里用得着服用丹药呢?”
“再说了,那些丹药,究竟是延年益寿,还是……又有谁说得清呢?”
许太后默然,随后幽幽道:“当真是春秋鼎盛么?若真是富于春秋,谁又会冒险服丹……”
嘉宁闻声悚然。
[涅石:煤炭的古称。]
0047 第四十六章 九张机(3)(纯剧情 过渡)(900猪猪加更~)
作为已经出阁的郡主,嘉宁自然是不能在宫中留宿的。她陪许太后用过餐饭,需赶在宫门落锁前乘车离宫。
用了膳,嘉宁挽着许太后的一只胳膊,祖孙二人在长信宫内漫步消食。
许太后瞥了一眼少女腰间陌生的香囊,略有些诧异:“……你竟舍得换香囊了?”
嘉宁腰间总挂着一只朱雀纹样的香囊朱雀纹是明氏的家徽,也是衡阳长公主唯一拿得出手的女红。嘉宁一直习惯佩戴母亲给她绣的香囊,自衡阳长公主殁后更是从不离身。
嘉宁见许太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轻笑着道:“没换呀,”一面说着,一面取下腰间的香囊,扯开打结丝绦,露出里面半新不旧的鹅黄色香囊,“我怕弄坏了,就让青黛给缝了个新的,套在外面。”
许太后的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里面的丝质布料,缓缓道:“你这孩子,看着冷心冷清,实则啊,最为重情……”
少女凤目微弯,道:“眷恋亲人,不能叫重情吧……?”她素来认为自己于情感上有些迟钝,对许太后的说法不置可否。
许太后看着她一副无知无觉的神情,暗暗摇了摇头,话锋一转,换了话题:“你与陆世子成婚也有三载,你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嘉宁就知道在许太后面前一定避免不了这个问题,瞥了一眼旁边的楚水兰与赵染芳,压下心中的羞意与尴尬,小声道:“……确实是没有。”她在楚夫人面前可以表现得无所谓、不在意,在许太后面前却不敢,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府上的云鹤先生这几年一直在为我调理身体,如今喘疾已经很少发作,但这子嗣……”
许太后默了默,纵使她曾是摄政的太后,一生政绩斐然,却也不得不承认,最开始时,若非有儿女傍身,她在先帝后宫也无非是三千解语花中的一朵。
所谓恩宠?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男子的恩宠是靠得住的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也难逃色驰爱衰的命运。
“你信中说今年失足落水……”
嘉宁倒也不作隐瞒,点头道:“那是夏日的事儿了,不过云鹤先生说过,我体质凉寒,不易有孕。”
许太后凉凉地睨她一眼:“你倒说得轻巧。”
少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我只是实话实说”
“不要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许太后出言打断她,“仔细隔墙有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被人拿去作文章怎么办?”
嘉宁“哦”了一声,摆出一副乖乖受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