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顺面容透出唏嘘:“是啊,一转眼,小十年过去了,秦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了,姑娘也长大了。”
江晚月轻声道:“舅舅,这么多年,您和祖父从未曾懈怠过,也正?因如此,秦家船才渐渐打出了名声,秦家的船队本?是一体,今日客船出了事,明日商船又能好到哪儿?去?那些京城的大户人家常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也是一样啊!”
“还有客船上的人,他们又有何辜,如今战事本?就不太平,他们能保住性?命,都是上天眷顾,若无缘无故丢了性?命,岂不是可惜?”
江晚月站在院中,望着灰沉的天空,唇角却留着一抹淡笑:“我?不会忘记,当时我?从京城和离,是您和外公一起去谢府接我?,也许您是为?了跟随外公,但您当天也是着意?打扮得很神气,向来不修边幅的舅舅为?何破天荒如此,我?知道,您是为?了给我?挣体面。”
“还有之?前未曾出嫁时,我?在碧胧峡,但凡是外公不给我?带的东西,都是您给我?带回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不为?己?,天也不容。我?知道身为?女子,我?本?不该回来,更不该碰船上的事儿?,但我?已经回来了,外祖也是想让我?有几分产业傍身,不至孤苦,受制于?旁人罢了。”
“这是当时我?从京城特意?为?您寻来的契书,因了战乱频繁,我?一直未曾给您,如今战事也算平定了,纵然南北还不通,在长江以南,有了这个契书,是无人敢刁难您的,也能省不少税。”
这契书本?是和运送货物有关,江晚月如今是客船,并不需要,她是一直想着要将这契书用在秦家船队上的,只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倒不如直接将这份重礼给秦顺。
江晚月轻声道:“舅舅,外公是倚重您的,我?也是倚重您的,如今乱世,一家人齐心更是重要,秦家的儿?郎这么多,为?何当初偏偏选了您,也是因您的品德是外公看重的啊。人谁无过?之?前的事情我?只当是误会,不会再追究,但我?既掌管了客船,便会对?船上的人负责,若是再有人危害到他们,我?也定然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一番话,有温情的拉拢,也有严厉的警告。
江晚月走时,并未曾带走那一截船绳。
秦顺偏过头,未曾看江晚月的背影。
她纤细优雅的背影在夕阳下熠熠闪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秦顺长叹一声。
心里有几分失落,几分庆幸,几分不安。
都说女子无才,可他的见识气度却远远比不上江晚月。
如今,秦家越来越多的人追随江晚月,但秦顺丝毫都不觉得奇怪,她的见识,心胸都比一般男儿?要宽广,还有一股男子缺乏的细腻善意?,让和她相处过的人,总能为?之?动容。
*
谢璧手心受了伤,一直未曾痊愈,这些时日裹着纱布,几日换一次药。
郎中看了看伤势,有几分焦灼道:“算日子是该长好了,这口子怎的一直未曾痊愈……郎君是贵人,和此处水土不服也有关系,大人要小心些了,平日手掌千万莫要再用力,静养为?上。”
谢璧轻笑着,仍是不在意?的模样,他对?伤势是不在意?的,但却觉得郎中的一句话甚是刺耳。
谢璧淡淡道:“我?在此处一切都好,也没?觉得有何不习惯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这是她的水土,她的家乡。
他下意?识地?,不想和她格格不入。
在一旁的竹西却不由?撇了撇嘴,郎君是个精细雅致的人,如今到了碧胧峡却改了性?子,平日戴了雨笠就匆匆出门,丝毫没?了在京城时的讲究。
甚至,郎君每日都特意?和邻居刘大妈学湘语,说是既然成了此地?的父母官,就要听民?之?声。
可竹西知晓,这都是郎君用来骗自己?的。
刘大妈来到谢璧的住处,照例要教?谢璧湘语。
谢璧在刘大妈处学了很多话。
有邻里问候,有陌生人打招呼……
谢璧喜欢湘语,成亲那么久,江晚月未曾和他用湘语谈过天。
只有一次,她不小心说出了几个音,谢璧记得自己?当时立时蹙起眉心。
他不愿自己?的妻连官话都不会说。
之?后江晚月也越来越沉默。
如今他却无比渴望,渴望学会湘语,隐隐想着……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用她的语言,和她聊起曾经……
“今日学念诗吧。”谢璧手持书卷,轻声问刘大妈道:“晚月溢清寒,这句诗怎么念?”
刘大妈笑着,用湘语很熟练的说了出来。
谢璧也学着念了,柔软的心底倏然一动。
平日里,乡亲们……都是用这个语调叫她的名字吗?
谢璧将这句诗的前两个字,在心里反反复复,偷偷念了很多次。
他忽然想起在东都时的日子。
那时,她拐弯抹角,想要让他叫她的名。
如今,却换成他,小心翼翼地?,想要知晓在湘语中,她的名该如何念。
可是就算烂熟于?心,在心里念了无数次,再次见面,还是要微笑着,疏离着,称她一句姑娘。
谢璧放下书卷,眸色暗了暗。
刘大妈看他似是乏了,也早早退下。
谢璧望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从树梢掠过,转眼已到了初冬时节。
她的身子,向来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