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栖其实盛产的不止青梅,金桔、枇杷、杏子等等都有,但大周不像现?代有成熟的物流供应链,这些容易坏的时令水果很难卖出去, 时常滞销贱卖, 前些年才有人想出法子将果子做成蜜饯, 靠着运河销往北京和南京, 大受欢迎, 风靡两京。
“将果子做成蜜饯卖出去, 既减少了腐烂浪费,还能?使农产品增值, 让当地百姓有额外的收入, 实在是一举多得。”
林蕴对这事有所了解, 因为她听见府中下人夸过,林栖棠的铺子就是在皇城中最先做这件事的,并且她派人直接来江浙当地集中收购, 不压百姓的价。
大概是听过林栖棠不少这样的事迹, 所以?纵使她们之间隔阂重重,纵使知道?自己和陆表哥未成的婚事应当有林栖棠的手笔,林蕴也只感叹命运弄人,没有对她有什么敌意。
无论是换孩子的事, 还是林岐川谋害亲兄,命运的棋局上,一双无形的手好?像总将她们放在对立面,但林蕴始终觉得这就像打游戏,她和林栖棠只是开局随机的初始阵营不同,在有些事情上她们存在着信息差和冲突,但这并不代表她们就要?斗个你死我活。
思绪回笼,林蕴笑着同谢钧道?:“大概这里是青梅的故乡,我刚刚在路上尝了一粒,觉得这梅子比在皇城吃的更?脆嫩爽口。”
林蕴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明明是给谢钧带吃食,自己居然在路上偷吃。
在林二小姐的倾情推荐下,谢钧将手中的青梅放到嘴边,一口咬下。
酸酸甜甜的,驱散药味的苦涩。
“怎么样?如?果谢大人吃不惯酸甜口,我还特?地买了琥珀蜜枣、佛手片和橙丁,琥珀蜜枣更?甜一点,佛手片口味清香爽口,橙丁也算酸甜口,但味道?没青梅那?么霸道?。”林蕴将手中纸包摊开,同谢钧一个个介绍口味。
不像谢钧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林蕴同他吃过好?几顿饭,也很难看?出他的喜好?,甚至从时迩那?里打听,也只得到一个大人在吃食上虽然精细,但没什么偏好?。
既然没有捷径可走,但林蕴长了嘴,可以?问啊。她多准备些选项,问出谢钧喜欢哪一种就好?了。
看?着纸包中各式各样的蜜饯,谢钧嚼青梅的动作都顿了顿。
一开始看?到林二小姐给他带糖水青梅,又是她喜欢的口味,谢钧吃着也不错,他本想说“这个就极好?的”,但此时他认真感受口中的味道?,然后说:“青梅合我口味的,不过好?像稍微酸了一点,我可以?都尝一尝,试试最喜欢哪一种吗?”
林二小姐是个做什么事都认真的人,她将各种口味的蜜饯都挑了,对待这样的认真,若是只以?哄她高兴为目的随口应承,那?就是敷衍了。
对待这样的林二小姐,应当珍之重之,回以?同样认真的态度才是。
林蕴听到谢钧都要?尝一尝,先是惊讶,随即忍不住笑起来。
蜜饯只是非常非常小的一件“礼”,尤其是进门的时候,林蕴看?到厅中堆着的那?些大补的名贵药材,据说都是杭州府的官员送来的。
和那?些“庞然大物”比起来,林蕴的这包蜜饯显得太过微不足道?,甚至若是谢钧喝药的时候不皱眉头?,林蕴都不会拿出来。
这样“轻如?鸿毛”的心?意在空中飘飘荡荡,谢钧却愿意抬起手,细致接住空中的这片羽毛。
“但你在生病,蜜饯不宜多吃,”林蕴有些苦恼道?,但想到什么,她改口,“我将每种蜜饯都切一点出来,这样谢大人你就能?都尝一尝了。”
说做就做,林蕴找严明要?了干净的匕首和瓷盘,甚至怕谢钧这个爱干净的嫌弃,林蕴特?地用?干净帕子将刀尖和瓷盘细细擦过几遍。
林蕴洗过手,微垂着头?,指尖小心?地抵住蜜饯,刀尖银光闪动,利索切下一小块。裹着糖霜的果肉断面湿润,点点琥珀色糖汁在白色瓷盘中留下痕迹。
谢钧就靠坐在床头?,就这样看?着林二小姐,耳边只有刀刃轻叩瓷盘的清脆声响,以?及自己几不可闻的吐息声。
林蕴吭哧几下切好?了蜜饯,递给谢钧,就见他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样,甚至吃一口,还佐了一口茶,冲淡上一口的味道?。
每个都尝过了,谢钧指着佛手片道?:“这个我最喜欢,清香回甘。”
林蕴收了盘子,将纸包里的佛手片单独挑出来,道?:“那?今日谢大人你先吃着,我明日来看?你的时候就只带佛手片了。”
两人平时都是大忙人,一个病了没办法四处走动,一个起了个大早将事情先处理了,这才分出时间,有机会探究一个关于蜜饯的小小喜好?。
谢钧昨日睡得太多,此时也有些睡不着,就和林蕴顺着这蜜饯聊了下去。
林蕴指着蜜饯道?:“我们这些在地里做研究的,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让这树上的果子结得又多又好?,但这只能?让百姓自给自足,若是想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就要?让多余的果子产生价值,就像这蜜饯一样。前些日子我路过塘栖,那?边百姓的日子过得比周边地方好?上不少。”
农业是第一产业,果子因为运输限制,能?触及的市场范围有限,但一旦变成了蜜饯,便于保存和运输,这就扩大了市场,不仅增加第一产业农民的收入,还会有生产蜜饯的手工业产生,为这个地方带来更?多的收入。
“其实不仅仅是蜜饯,瓜果可制成干果,鱼虾做成鱼干、虾干,蔬菜做成腌菜,虽然只是微小的改动,但若是发展起来,就能?让一个镇、甚至一个县的日子更?好?过起来。”
谢钧微微颔首,认可林蕴的说法,但道:“两京的铺子中这些东西不少,但商人重利,压价压得厉害,银钱都被中间环节的拿走了,百姓收到的那一点利也就糊口而已。”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每年官船在运河上来来往往,船并不是时时满载,前些年户部允了商人在皇城开丝绸和瓷器会馆,通过会馆来协商制定标准,在多方的利润之间寻一个平衡,他们想借官方的渠道?行方便,那?做起事来就得正规些。”
不同于朝中许多重臣对商贾的厌恶与摒弃,谢钧认为商人用?处颇大,但得让他们待在眼皮子底下,压住他们贪婪的胃口,时时敲打,不可放纵。
说着说着,谢钧和林蕴又谈起了会馆这种半官半民的组织有没有可能?在农产品流通上起作用?,严明进来送了几趟茶水。
不过只言片语,严明听得是瞠目结舌,他家大人和林司丞真是什么犄角旮旯的事都能?聊起来。
刚刚不是还笑意融融地两个人凑一块吃蜜饯吗?到底是怎么就从一颗蜜饯聊到这里来了?
***
吃午饭前,林蕴便同谢钧告辞了:“谢大人,我下午还要?去看?看?嫁接的桑树如?何?,没办法再久待了,不过我赶在天黑前回来,还能?过来再望一趟。”
谢钧瞧了眼林二小姐眼下淡淡的青影,只摇头?:“晚间不用?过来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钧的苦肉计弄假成真,他虽然想多和林二小姐相?处,但也不想让她太过劳累。
林蕴:“行,不过我明日上午也会来得晚些。”
谢钧刚想点头?,有时间多睡一会儿,太忙的话?也不用?跑来,没想到她下一句就是:“我今晨同詹大人约了明早讨论桑剪的事,等我讨论完了就过来。”
谢钧当即将要?点下的头?停住了,也不再说什么不用?来的话?,他垂下眼帘道?:“我这伤养着,闲得无事。若林二小姐与詹郎中不介意,能?否移步到我这里聊?我听一听,这里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林蕴倒是不介意,再想到詹明弈对谢钧的热乎劲儿,他想必乐意至极。毕竟今晨他听说谢大人养伤不见客,没办法登门探病,还很遗憾呢。
林蕴觉得詹明弈算得上谢钧隐藏的狂热粉丝了,谢钧将粉丝请到家里来做客,希望他明日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后悔。
林蕴再次确认道?:“我和詹大人可能?会吵闹些,怕打扰大人你的休息?”
谢钧:“病中是想听些声响的。”
谢钧既然盛情相?邀,林蕴便应下来: “等我回去问问詹大人,若是明日来的话?,我提前递口信。我这几日经常在外面跑,谢大人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你差人去官驿留信,我看?到了就马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