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1 / 1)

啊?

她该有什么感想?

林蕴走过来坐下,干巴巴说了句:“百姓安居乐业,我挺高兴的。”

詹明弈却只苦笑,道:“我也高兴,可就不?知道这盛景能维持多?久。”

自詹明弈巡视水情回来,就这副丧丧的样?子?,林蕴很快抓住问题的关键,有些担忧地问道:“是水情有什么反复吗?”

詹明弈先点头,后?又摇摇头:“没有反复,是问题一直存在?,不?过快要?爆发了而已。”

他问林蕴:“林大人可知大周的祖陵在?哪里?”

今日詹明弈说话极其跳跃,刚还是水情,一下子?跳到祖陵,林蕴勉强跟上他的思路,祖陵就是大周祖皇帝的陵墓,大周曾经由南向北迁都,那祖陵应当还是在?南方。

林蕴试探性地问:“是在?江浙?”

詹明弈点头道:“在?淮安,洪泽湖西?岸,淮河入湖处。”

詹明弈又问:“林大人可知我朝的治水之策?”

不?等林蕴说她不?知道,詹明弈自问自答:“治水是以祖陵为国家?根本,即运道民生,莫与较重?。”

“祖陵水患为第一义,次之运道,又次之民生。”

林蕴听到这话,也怔了怔,大周治水难道不?是保民生保社?稷,竟将民生排到最后?头?

转念一想,林蕴也明白个大概,大周强调祖宗之法,皇帝自然是把祖陵放在?第一位,至于保运保漕,早知道漕运能将粮食资源由南运到北,漕运对维持京师及北部边境的粮食供应至关重?要?,也不?能弃。排来排去,一地百姓的生死存亡之事竟被放到了最后?。

詹明弈接着?说:“淮南水患频发,洪水无处可泄,尽往下游泗州与东南平原倾倒,可明明从祖陵凿一条道,开一条新渠,就能缓解,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就看着?洪水隔两年就淹过去一次。”

宁淹千里田,不?毁皇家?墓。

詹明弈说着?说着?几欲哽咽,他道:“你不?知道泗州城如今是什么场景,洪水肆虐,百姓已然麻木,他们都说每几年就要?闹一回,说要?不?是谢次辅之前重?新设计了河道,这水还会来得?更频繁些。”

詹明弈大概思绪的确紊乱,他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又讲起当年谢钧还没当次辅时是提过要?不?要?在?皇陵修渠而过的。

“陛下直接否了,说此事莫要?再提。自此这么多?年,皇陵高枕无忧,洪水冲刷沃土。”

那时候詹明弈还没入朝,后?来在?父兄庇佑之下,他这个工部的官也鲜少出京,只在?皇城内捣鼓自己的发明设计。

“我从前听朝廷的治水策略并?无什么触动,如今亲眼见了百姓流离失所,才觉得?太过残忍,”说到这里,詹明弈压低声音,喃喃道,“皇陵再贵重?,可里面没有活人啊。”

林蕴沉默地听着詹明弈的倾诉,她心头像是被重?物坠着?,压得?她发酸,张了张嘴,想安慰詹明弈两句,却又无力地合上,根本不知要从何说起。

林蕴一直觉得?自己和詹明弈是有些像的,如今看着?詹明弈脸上的痛苦,她甚至感到熟悉。

刚来大周的林蕴带着现代社会滋养出来的天真,而詹明弈的温床是他的父兄、他优越的家?庭。

刚想立志做出一番事业时,他们都遭遇了当头一棒。

林蕴第一次去吴家?村,在?吴家?村看到百姓因为错过种麦而愁云惨淡,他们中许多?人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在?沉默地走向死亡。

林蕴当时不?敢看他们,正如詹明弈如今望着?街上的百姓失魂落魄。

林蕴比詹明弈更幸运一些,她有着?划时代的眼光与办法,能够伸出手拉那些人一把,而詹明弈在?皇权下只能目睹一切发生。

詹明弈眼眶微红,他语气很轻:“我请命要?来江南巡视水情的时候,我父兄都神色复杂,没劝我好好办差,只让我珍重?自身,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他们早就料到了,怕我承受不?了罢了。”

这些话詹明弈憋了一路,他无人可说,他乘的那一条船上的官员都走过这条路,他们都接受了成长了,好像只有他一人留在?原地愤愤不?平,悲痛难捱。

他若是同他们开口,同僚们定是会觉得?他出身高贵,朝中有人护着?,就是过得?太好,闲得?无聊才会想这些杂七杂八的。

等到了杭州府,在?驿馆中见到林蕴的那一眼,他就明白,她应当是能懂他这番话的人。

林蕴的确懂,她抬眼看向詹明弈,像看着?从前的自己一样?,问他:“你后?悔出来这一趟吗?”

詹明弈摇了摇头:“已经睁开了眼睛的人,就不?愿意再闭上眼装瞎了。”

其实如果詹明弈要?选择再闭上眼睛,林蕴也能理解,但他即使痛苦,也要?睁开眼睛,这令林蕴微微扯起嘴角。

“我睁开眼睛看这世?道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沮丧。”比起詹明弈,林蕴一个现代人对大周的失落只会更深。

“看到的问题越多?,越觉得?自己力量的渺小。可世?道再坏,也不?是由某一个人坏到这地步的。”

她和詹明弈都沾了点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他们很容易被宏大的叙事吓住,忘记了身为个体,他们只需、也只能做好触手可及的事。

“若想让世?道好起来,也自然不?能只靠一人之力。只需各尽所能,持之以恒。你我这样?的人若越来越多?,这世?道,自会慢慢变。”

林蕴道:“与其为皇陵之事垂头丧气,不?如先治好你能管的每一条河,甚至可以偷偷设计穿陵而过的河渠,说不?定哪日陛下变了口风,立刻就能派上用?场。”

林蕴并?非胡编乱造给詹明弈画饼,詹明弈刚刚说谢钧曾经提过在?皇陵中间修渠,被陛下否了。

谢钧可是同她说过“陛下还说自己是真龙天子?,你见过龙吗?”,激进得?连林蕴都害怕。

他既然已经惦记上祖陵了,必然不?会轻易放弃。

林蕴是真的觉得?詹明弈若是好好设计通过皇陵的河渠,说不?定真能用?得?上。

听了林蕴的话,詹明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朝林蕴长长一揖:“多?谢林大人今日开解,我会回去好好想想的。”

林蕴只摆摆手,道:“谢就不?用?说了,我方才在?楼下点好菜了,詹大人付饭钱吧。”

说着?林蕴走到包厢门口,叫外面等着?的时迩去让小二上菜。

詹明弈还没来得?及继续沉湎伤痛,就听见林蕴道:“詹大人等会儿我们快些吃,我还得?赶去桑田,做我力所能及的小事呢。”

只要?忙得?脚不?沾地,压根就没时间悲伤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