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1 / 1)

林蕴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她又倒了一杯酒,慢慢抿起来,倒不是?林蕴是?个酒鬼,实在是已经放下了筷子,手?上和嘴里有点什么,林蕴在这个时?候能放松一点,别让谢钧一眼看出她不对劲儿。

谢钧端坐在对面,就见林二小姐面上先是露出些忧愁,然后?头凑近他这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谢大人,我刚当上官,对朝中局势不了解,但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前两日我同时迩聊起过侵占良田这事,时?迩告诉我江浙官场后?面站的是?范首辅,那现在大人你查此事是不是要与他作对?”

大概是?觉得问得太直白,林二小姐又找补了点:“之前范首辅一党在赏雪宴就为难过我,我定是?与大人同进退的,那我们日后?是?不是?要小心范首辅,包括江浙这边的官员?不知道大人能不能透个底?”

言语间,林二小姐将?“我”变成了“我们”。

虽然林二小姐这个“我们”是?不甚光彩、暗中勾结的党羽。

谢钧扶额,压住眼底的笑意,尽量严肃地表明立场:“是?这样,我与范光表不死不休,我来江浙就是?将?这事闹开来,最好抓住他的尾巴,将?他一网打尽。”

林蕴竖起耳朵,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谢钧,不放过谢钧的每一个字,也试图捕捉他面上的每一个表情。

理性上林蕴试图辨别?谢钧话中的真假,但大概是?喝了酒,酒意放大了感性,她觉得谢钧是?不会骗她的。

自然而然的,林蕴问出了前几日她没向时?迩打听?的问题:“谢大人,你同范首辅为什么不和至此?”

刚问完,林蕴就见谢钧脸色沉了下来,这和林蕴在梦中梦到的一样,几乎让林蕴认为谢钧马上要说出那句冷硬的“林二小姐,你越界了”。

可现实中,谢钧只?是?抬眸,深深望着她,问她:“林二小姐是?真的想知道吗?”

她追问此事,是?全然想判断他是?否可靠,还是?夹杂了些许对他的关心和好奇呢?

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一点点有吗?

四目相对之下,他们互相观察着彼此。

一个想看?清真相,一个想找寻真心。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言语,最终是?谢钧先?移开视线,他看?向林二小姐紧攥酒杯的手?,想说不论如?何,她问的话,他会告诉她。

但谢钧刚准备开口?,却听?见林二小姐道:“是?的,于公?于私,我都是?真的想知道。”

于公?,她和谢钧在官场上同属一派。

于私,除了要送出去的证据以外,她与谢钧命运相连,谢钧知晓并关注她在侯府的困境,她不该对他的痛苦与过去一无所知。

谢钧笑了,他头一次不那么沉重地回想那段旧事。

“我与范光表的仇,要从?我父亲和姑姑说起。”

在谢钧口?中,那时?候当今陛下还不是?太子,谢钧的父亲谢宴也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两人志趣相投,理想抱负一致。

后?来谢宴凭借才?干崭露头角,与朱道崇关系一直不变,甚至他娶了谢宴的亲妹妹当正妃。两人就这么一路扶持着,谢宴助朱道崇一步步登上帝位。

“陛下登基后?,我父亲想主持变法,却举步维艰。一来陛下心志不定,既畏惧旧势力掣肘,又忌惮我父亲威望太盛,不敢真正放权。二来朝中反对者众,弹劾上疏接连不断。那时?,范光表尚在内阁任群辅,仗着言辞激烈,敢言善辩,凭一纸反对变法的奏疏,拉拢了一批保守旧臣,从?此在朝中声望日隆。”

“再后?来,范光表将?幼妹送进宫中,册为纯妃,她毒杀了我姑姑。本来带毒的糕点是?要入朱翊深的肚子的,但姑姑阴差阳错吃了。”

“我父亲上疏要彻查此事,范光表却狠辣至极,他直接转头毒死了他妹妹,皇后?和嫔妃皆被毒死了,都是?受害者。”

这些事都是?谢钧后?来通过范光表那边的蛛丝马迹查到的,当年的说法就是?宫婢因被苛责,心生怨怼,毒杀主位。陛下震怒后?诛杀殆尽,宫中大换血,旧人一个不留。

之后?两年,朱翊深一直是?唯一的皇子,宫中的孩子少,还多夭折。

“范光表属意之下,弹劾我父亲的奏折越来越多,变法受阻,个个说我父亲独断专裁,说他野心勃勃,要立侄子当太子。多好笑,甚至连陛下生不出儿子,都算在我父亲的头上,是?他从?中阻挠。”

谢钧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愤怒,只?是?将?那些年的风雨如?同翻书一般,一页页展现出来。

可谢钧的举重若轻却让林蕴心头一紧。

他从?前得有多痛苦,才?能将?情绪耗尽,云淡风轻地讲这些。

最后?的结局也不是?秘密,弹劾的人太多,谢宴暂时?卸权留家,然而谢宴宁折不弯,为自证清白,自裁在家中。

死后?朱道崇追悔莫及,大病一场,惩治了弹劾谢宴的官员,又追封了谢宴的谥号,极尽哀荣,全了他的身后?名,甚至还将?朱翊深立为太子。

说到这里,谢钧难得嗤笑一声:“可人都没了,名声不过帝王一念之间,有那么重要吗?”

连讥讽都是?转瞬即逝,谢钧最后?只?道:“隔着父仇,我与范光表之间,不死不休,绝非虚言。”

此时?此刻,林蕴抛开那些疑虑与试探,她只?同谢钧道:“那就不死不休,他的确该死。”

第114章 醉酒 “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

西湖的晚风吹进室内, 南屏山的钟声阵阵,清远悠扬。

昏昏欲沉的日光下,谢钧睫毛低垂, 像盖住了心事:“我父亲离世那年?我六岁, 是我去他书房,第一个发现他没了。”

父亲是时常在书房小憩的, 可谢钧再也叫不醒他了。

谢钧从小是个胆子很大的孩子,但那时的他知晓了何为恐惧,是失去后再努力也无济于?事的恐惧。

抬眼看见林二小姐眼中的泪意,谢钧并不想引她伤心, 只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的我是让旁人恐惧的那个。”

想起林二小姐最初和他相处时不时露出的害怕神色, 谢钧问道:“你是不是听过我十六岁就提剑斩了河道官的事?”

林蕴迟疑地点?点?头。

谢钧笑了笑, 笑意却未达眼底, 反而透着点?钝钝的疲惫:“传言是真?的, 与?他纠缠太费时间,我需要治水的功绩, 不然?在翰林院熬资历, 等我熬出头时, 范光表那老贼可能先登极乐了。”

范光表怎配善终?他要尽快努力向上爬。

谢钧说着,端起酒杯,杯沿抵唇, 酒液滑入喉间。

林蕴看着他垂着眼, 眼尾藏着一丝未散尽的冷意。

她突然?意识到,大概从六岁开始,谢钧就没再当过一个孩子,他被迫成长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