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些痛苦已经碾过她,安静地蛰伏着?, 林栖棠语气平静:“我?没有在说笑,我?上午去找过闻铮,说清楚我?和?他不会定婚了。”
“为?什么?”陆暄和?压下烦躁,耐着?性子问。
“阿蕴刚回来的时候, 祖母病了, 我?侍疾中听见?祖母梦话说是林岐川害死我?爹娘, 自此暗中查此事, 昨日?找到了父亲的旧部?, 那一战确有蹊跷, 很可能是林岐川出卖了父亲,但我?没有证据。”
祖母对林岐川态度一直不好, 她早知道此事, 却隐忍不发, 定然是不愿意倾覆宁远侯府的富贵。
父亲旧部?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做不得?证据。
“我?父亲战死, 母亲自戕, 这深仇大恨我?如何能不管?表兄,如今这世上,能同我?站在一处的只有你?了。”
乍一听到姑姑许是被害身亡,陆暄和?紧握茶盏, 骨节用力得?泛白,一时间没出声。
片刻后他稳住心神道:“我?会去查,会还姑姑姑父一个公道的。”
“栖棠,你?冷静一些,此事我?会和?你?站在一处,并不用牺牲我?们的婚事。再说了,大周律禁止表兄妹成婚你?难道不知道?
《大周律·户律·婚姻》中规定,凡娶同宗无服之亲,及无服亲之妻者,各杖一百。
他与栖棠是同一个祖父母,如何能成婚,简直荒唐。
“我?知道,但此律在大周开朝之初执行严格,但几百年过去,民间表兄妹成亲不知凡几,官眷之间也不少见?,民不举官不究,并不严格。”
陆暄和?捏了捏胀痛的眉心,道:“我?是大理寺少卿,执掌刑狱,我?怎可带头违反律法?”
林栖棠听了嗤笑一声,她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得?知真相后我?昨夜一夜未合眼,表兄可知晓我?在做什么?”
不指望表兄能猜中,她自问自答道:“我?看了一夜的《大周律》。”
“我?知道你?喜欢阿蕴,我?也喜欢闻铮,我?也不想做这个恶人,可我?实在没办法了,表兄是大理寺少卿,应当最懂何为?‘干名犯义’。”
干名犯义,指卑幼控告尊长是破坏伦理名分、违背道义,即使所告之事属实,亦被视为?不合礼法,会比一般诉讼更严苛。
“父亲早逝,全皇城的人都?知道宁远侯府捧着?我?,府中人人避我?锋芒,林歧川待我?比待亲女还好,他既是叔父,又如亲父。”
陆暄和?当然知晓干名犯义,大周律中,若告期亲尊长、外祖父母,虽得?实,杖一百。
他道:“干名犯义中讲,告杀父母者不设限。”
林栖棠听得?想笑,表兄这个在衙门里待了这么多年的,居然也愿意从最好的情况来考虑。
并非他天真,不过是他实在喜欢阿蕴,努力抓住一丝和?她结亲的可能罢了。
林栖棠叹了一口气:“不同于表兄妹成亲一事,约定俗成掩过律法,而?在卑幼控告尊长上,是礼教先于律法,我?这一百杖能不能躲掉未可知,更何况林岐川如今身居高位,权势之下,难上加难。”
她既然已经决心要复仇,就得?把?目光看得?远些。
“当然,这一百杖挨不挨是我?的事,与表兄无关,我?想与表兄成亲,是为?了有挨这一百杖的机会。”
找证据不知耗时多久,若一直留在宁远侯府,上面有宁远侯和?祖母盯着?,查起事来必定束手束脚,况且比起年纪到了,被宁远侯指着?嫁出去,她得?自己选一个合适的才好。
她是喜欢闻铮,也愿意相信她若据实以告,闻铮会帮她,可闻铮是国公府世子,他上面还有爹娘。
“大周律说,妇人不能自行陈告,需由夫家代告,我?的情况特殊,是为?父母申冤,可以自告,但也要得?夫家应允。”
也就是说,如果?夫家不同意,林栖棠连状告的机会都?没有。
“镇国公与林岐川交好,国公夫人极好体面,时常把?莫要败坏门楣挂在嘴边,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把?林岐川的事闹开了,除了还我?父母一个名声,对国公府全无好处,反倒觉得?难堪。我?若嫁进去,是有了荣华富贵,报仇却变得?更难了。”
这样一来,与其嫁一个可能随时反悔,阻挠复仇的,最好的办法是嫁给会与她站在一处的表兄。
“舅舅舅母虽然因为当年家财之事心生不快,觉得?母亲心术不正,一直未曾释怀,但他们在大是大非上绝不会有差错,更别说有表兄你?在其中转圜。”
林栖棠这番话有理有据,让陆暄和?无处辩驳,似乎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知何时,陆暄和?手中的薄瓷盏已经被捏碎了,碎片嵌入手心,他却感受不到疼似的。
大义之下,私情似乎应该放在后面,可他还是说:“但阿蕴没做错什么,我?与她悔婚,却转头娶了你?,这是何等的背叛与羞辱,你?让她如何自处?”
“她从没享受过什么宁远侯府的好处,阳城一战,她就是被放弃的那个,不管林岐川是如何虚情假意,总归是用她的命来换你?的命。”
“从始至终,阿蕴什么都?没做错过,哪怕有再多的道理,我?也不能这么对她。”
此话一出,林栖棠沉默片刻,最后她声音沙哑:“我?是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闻铮,他们的真心被我?践踏。”
一夜未眠,她的眼睛里血丝遍布,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只剩坚决:“如果?表兄你?当真不愿意娶我?,我?去找一个知根底、能拿捏的寒门嫁了,也不是不行,但你?绝不能娶阿蕴。”
“当初表兄问般般我?身上有无胎记,是不是怀疑过我?和?阿蕴没有换?”
陆暄和?点头:“不知真假,所以我?暗自查的,没知会你?。”
“林岐川在那前后破天荒关心起阿蕴的婚事来,还总是同叔母说你?是不错的人选。我?当时还不解,如今看来他是怕你?顺藤摸瓜查到他谋害兄长的旧事,想提前把?你?拉到一条船上来。”
“阿蕴再好,她也是林岐川的女儿,若你?真娶了她,日?后你?我?对林岐川刀剑相向,她会如何做?”
“父女一体,阿蕴实在有出息,林岐川因为?她这些日?子在陛下面前频频受嘉赏,你?叫我?如何能分得?开?”
听出栖棠口中隐含的二表妹会帮林岐川的意思,陆暄和?当即反驳:“表妹不是这样的人,我?现在就去问她。”
陆暄和?不想再和?栖棠争辩,利索转身往屋外走。迈出第一步时他想,他要去问表妹,若她父亲可能不忠不义,她是否会维护。
迈出第二步时他回忆过往的表妹,无人信任中她坚持九麦法,她在衙门据理力争,她为?一头老牛即将走向死亡而?目露不忍,她会鼓励一个农女追求前程……
迈出第三步时,他想起和?表妹的许多约定,他们约好一起去看老牛,约好了明年的灯会,约好了明年端午要送的五彩绳……
迈出第四步,陆暄和?觉得?表妹如此坦荡直率,就算不大义灭亲,也绝不会助纣为?虐,他相信她。
眼看着?下一步就要出了门,身后却传来栖棠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