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正卿厉声?反驳:“撞运气?那刘侍郎你再去找一个撞运气,先让百姓多一茬麦子,又?治麦病,还能改良西瓜种植的人。你若找不到,那就别说这是靠运气。”
“农事一道,最是脚踏实地,真就是真,做不得假,也没什?么运气可说。”
兵部尚书一向和何正卿不对?付,偏要和他唱反调,道:“何尚书,你一向最重礼,理应知道女?流之辈,合该处内当家,若上堂理政,岂不乱了朝纲?”
何正卿开?了口支持,便是上了赵弘简的贼船了,不再犹豫,直言道:“何为朝纲?莫要忘了,农官之任,不是求门第,不是论?男女?,而是要能救荒于未然,挽民于疾苦。”
争辩中,工部尚书瞟了一眼谢次辅,没看?出?有赞成?还是反对?之意,那便是让他自己决断,工部尚书出?列奏请:“工部因制造农具一事同林蕴打过交道,皆说她胸有丘壑、才思敏捷,在?农事上极有见地。不同于六部三司,选官要先过科举,不少农官本就从民间选拔出?众之人。若只论?才学能力?,臣倒是不反对?她当这个官。”
朝中开?始躁动,有人点头,有人仍摇头。
朱道崇被吵得脑袋胀痛,直接点了一直没表态的谢钧:“这等事怎不见户部发声?,农事如今归户部管,谢钧你有何想法?”
谢钧神色从容,作揖道:“回陛下。若是能立有真才实学的农官,自是利事。只不过设立新官,并非是一两句话的事,得仔细斟酌才是。”
这话说得和稀泥,倒是令范光表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谢钧是支持那个林蕴的,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费尽心机收拢到手的权力?,没人想分?出?去。
若是林蕴不当官,不还是在?他谢钧手底下办事?她当了官,分?了权,对?谢钧也没什?么好处。
谢钧此时?没有强烈反对?,估计还是看?在?赵弘简这个老师的面子上。
而且对?他范光表而言,把司农司从户部拆出?来没什?么坏处啊,现在?是林蕴当这个官,可她是个女?子,终究立身不正,日后造点风波将她驱赶下去,安插上自己的人,那司农司不就又?回到了他手里?
想明白这一点,范光表看?了还要冲锋陷阵的吏部侍郎刘隆一眼,刘隆当即哑火。
范光表一派偃旗息鼓,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就弱了许多。
朱道崇觉得耳根子清净点,开?口道:“赵老先生在?奏请里给朕算了一笔账,言那林蕴能将麦收提升三到四成?,如此一来,光皇城一年?就能多收十万两税银,更别说日后推广开?来。”
十万两啊,几年?下来再凑一凑,就能给他修一个新宫殿了。
女?子当官的确出?格,纵是有神农加持,朱道崇本也不打算考虑,但有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此事就值得议一议。
这算上了账,谢钧掌管户部,站出?来回应道:“麦子还长在?地里,谁也说不准,纸上功劳和实际的粮食还是差了一截。”
朱道崇也赞同道:“的确如此,此事容后再议,等麦子收了,真如赵老先生所说,她林蕴能让麦子收成?多三四成?,皇庄归她管也并无不可。”
三言两语之间,就让这场议论?暂告一段落,朝臣们也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若是收成?不假,皇庄定是要归林蕴管了,他们反对?也无用。
毕竟谁也没办法平白让皇城多三成?麦,实际的好处面前,规矩不顶用啊。
散了朝,平日里离谢钧小儿远远的范光表缓步追上,似笑非笑:“谢次辅向来知人善用,只是没想到还有养虎为患这一出?吧?”
谢钧脚步未停,不疾不徐地答道:“此事确实令我烦恼,相?比之下,范首辅手下全是软骨草包,倒是此事上无忧无虑了。”
范光表后槽牙咬紧,却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谢钧淡淡扫了他的背影一眼,有些人就像秋后的蚂蚱,让他再蹦跶几天吧。
***
林岐川下了值回来,竟在?门口碰见了也从外面回来的林栖棠,惊讶道:“你和你叔母不都在?林园吗?是办什?么事,突然回来一趟?”
天气闷热,乍一看?到林岐川,林栖棠感觉热意闷住了她的口鼻,烫得仿佛每吸一口气都是在?灼伤自己,她忍着痛得体地行了个礼:“叔父。”
“铺子上的事不能不管,还是要回来看?看?。” 袖子里的手攥紧,指甲嵌入手心。
“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生意上出?什?么事吗?你还小,若有事随时?向我说,你在?我身边长大,我待你和阿蕴是一样的,别怕麻烦叔父。”
林栖棠露出?个笑:“生意上尚可,今日从林园赶过来,路途颠簸,有些累了,多谢叔父关心。”
“累了就好好休息,今日天色不早了,就别回林园了,在?府里住下,明日再回吧。”林岐川关心道。
林栖棠点点头,应下了,等两人分?开?,林栖棠方才的那些恭顺消失得无影无踪,恶心感却梗在?喉头。
她方才在?铺子里见了父亲的旧部,此时?林栖棠满脑子都是父亲那一战的蹊跷。
一开?始就被打得只剩一半人,后面全在?苦苦支撑。
林岐川总爱在?饭桌上念旧,提起他的兵法是同父亲一道学的,甚至可以说是父亲手把手教的,他是最了解父亲的人,来体现他们的手足情深。
林栖棠又?想起祖母病中的那句凄厉的“你哥哥向来爱你护你,你为何要如此害他?”
回了屋,林栖棠遣退左右,屋里只剩她一人,自铺子出?来一直绷着的那股劲儿泄了,她跌坐在?地。
“嘭咚”一声?撞了下桌子,声?响不小,外面般般高声?问道:“小姐没事吧。”
林栖棠语气很轻:“无事。”
林栖川过往对?她不错,也总是对?她讲他和父亲幼时?的趣事,越是回忆过去的蛛丝马迹,林栖棠就越感到恶心。
她止不住地开?始干呕,外面般般又?在?问:“小姐你怎么了?”
林栖棠还是说:“无事。”
她将手攥成?拳,抵住牙关狠狠咬住,便没那么想吐了。眼泪不知何时?落下,带着凉意,也许是冰凉的眼泪流得太多,让林栖棠在?炎炎夏日中一阵阵地打起寒颤。
她从小锦衣玉食,但父母皆亡,她就像一个昂贵的,却破碎了的瓷盘,她努力?拼凑自己,终于习惯了她缺失两块的事实,可今日这个瓷盘又?被第二?次砸碎了。
泪水中,她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侧倒在?地上,蜷缩着。
一个时?辰后,林栖棠唤般般进来,此时?她只是眼睛发红,其他一切如常,她将写好的信递给般般:“你把信送到镇国公府,给闻铮。”
般般心中松了一口气,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如此难过,但总归还愿意和闻世子通信说说,那起码还有闻世子能开?解一二?。
但般般刚握住信的一角,小姐却突然收了手,连带着信一起拿回去:“算了,一封信便打发了闻铮,他定还是要找我闹一场,我明日与他当面说吧。”
林栖棠将信放在?桌上,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别过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