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想一想,他真是难伺候,索性耍赖道:“那您砍我的头算了。”
不是恃宠生娇的人哪里说?得出这种话,元朔帝淡淡应了一声:“也该如此。”
人家这样气定神闲,沈幼宜和他是吵不起来的,静静过了一会儿,才?状似不经意提起:“太子?殿下是在?为陛下选拔人才?么?”
她听说?过许多种朝廷选拔人才?的方式,但大?多不能?做到?绝对的公正,就拿新兴的科举来说?,考试的名次并不一定是交卷后才?定下的。
有的学子?甚至可以凭请托成为乡试第一,且这种风气在?贵族之间很是盛行,且值得夸耀。
毕竟能?请托成为头名的士子?本身也要有才?能?名气,父母出身大?族,否则是不能?服众的。
但偌大?江山中,官员不知几千几万,并不是所有文官都以科举及第出身为荣耀,倘若他们当真如此厉害,也就不必费心走这条路了。
元朔帝不意她会对二人谈话的事情感兴趣,含笑应了一声:“宜娘也有举荐的人么?”
她当然没有,但即便是有,倘若能?说?出些道理,元朔帝也会留心。
沈幼宜摇了摇头:“就是有一点?好奇……我好像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朝中官员多以出身夸耀,互相引荐子?侄,可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
元朔帝微微一笑,并不反感她干政的举动?,反而温和解释道:“朕是久坐深宫的,耳目没那么灵敏,可以伸到?各处去,但总有人可以寻到?璞玉献上,这当然也是好事。”
她从前的家境至少不坏,若是贫穷人家的女儿,不会有心力想这些。
或许作为一个?君主而言,天下已算得上承平日久,但朝廷用?人的制度久经争论改革,仍然残留着士族垄断的风气。
这不像是征战残酷,能?活下的人本身就有些本领,许多子?弟也没有决心承受从小?兵一步步升迁的苦楚。
但每年朝廷对臣子?品行考校、在?各州府举行考试,都难免会漏掉一些珠玉。
或许到?了殿试这一轮还算公平公正,但长安、各州府乡试会试时,本身就会筛去许多寒门平民的子?弟,因此元朔帝并不反感亲贵举荐贤才?,他磨砺人的去处大?多不算好,真正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孩子?受不了这份苦楚,自会露出原形,但要能?受得住,自然也是好事。
沈幼宜似懂非懂,轻轻问道:“那太子?举荐的这些人当真都很好么?”
元朔帝沉默片刻,温声道:“总有些不大?合朕心意的,但子?惠虽说?时常举荐亲族,可也留心下层将士文人,朕记得他也举荐过几个?不错的孩子?。”
太子?到?了年纪、甚至说?当他作为一个?男婴出现在?皇宫里的时候,他的周围就已经围满了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人。
这些人有可能?是他的舅舅表兄,也有可能?是投机钻营的臣子?,东宫想要做成许多事情,也须得拢住一批属于自己的亲信,这里面定然也有些无能?但极得他信重?的人。
在?不酿成大?错的前提下,元朔帝也会给儿子?这些颜面,倘若他偶尔举荐错一个?人,就要被?父亲申饬责骂,那日后也不会有人敢在?天子?面前畅所欲言。
沈幼宜稍有几分吃惊,她低声道:“那殿下知道您晓得他的心思么?”
元朔帝轻描淡写道:“先帝也是这样待朕的……朕那时只当阿耶没瞧出来,反而行事还谨慎些。”
要教太子?知道父亲是默许的,哪里还会如此战战兢兢。
在?内廷他会用?金银收买父皇宠爱的嫔妃近侍,在?外也会折身下交,对自己没那么喜欢却得先帝看重?的臣子?及子?侄十分亲和,这些圆滑与他在?处理政事要务上的果决并不冲突。
但做父亲的怎么会瞧不出来呢,不过是选定了他,便选择装聋作哑,一步步留心这位储君的长成。
元朔帝抚了抚她的鬓发,柔和道:“说?起来太子?的母亲与你虽有些不睦,可他对你还是十分恭敬孝顺的。”
杨修媛与她彼此置气,并不影响太子?试着讨好卫贵妃这位庶母,即便不能?在?君王面前说?些好话,不添油加醋地泼脏水也是一种暗中相助了。
沈幼宜挑拨的话刚到?嘴边,忽而就咽了下去,她面前的男子?柔和地注视着她,心底却不知道怎样想她。
他也在?等着她进些谗言,而后面上很平和地哄着她,实则鄙夷么?
她于是彻底不想开口了,低头把玩墨砚边搁着的墨条。
元朔帝见她稍有些怯意,反而会逗她开口,柔声道:“宜娘,你没有什么别?的话想问朕了么?”
沈幼宜悻悻道:“我问什么陛下都会告诉我么?”
元朔帝默了默:“你想问些什么?”
沈幼宜想了想,她夜里伏在?他怀中,将许多重?要的事情都一一问过了,元朔帝并没骗她。
她壮起胆子?,轻声道:“陛下前后有过两位妻子?,但太子?并非出自二位娘娘腹中,您怎么会立皇后娘娘呢?”
仿佛些吃醋似的,沈幼宜低低道:“您是真心喜欢两位娘娘么?”
她尽力装得平静,心却狂跳起来,这是宫闱里的忌讳,没人敢在?元后病逝的那日上书为她设祭,但她却很想从他口中再听一次这事原原本本的真相。
经历了昨夜的歉疚,她也偶尔会生出些冲动?,那些太子?、皇后、嫔妃不知道的心事,他都能?与她分享。
倘若他能?告诉她这些丑陋不堪的过往,她是不是也可以……
元朔帝定定看向?她,纵使?有些惊异,还是未责备她的大?胆,反而轻轻道:“宜娘,这些都是旧事了。”
他不愿意多回忆东宫里的事情,王氏对外称是病逝,实则却被?他赐死,这中间有许多事情,但总容易令她对自己生畏,只是简短答了一番:“先皇后不幸早亡,临终向?朕举荐了皇后继任,朕无意再娶新妇,也不忍拒绝她病榻嘱托。”
沈幼宜的笑僵在?唇边。
即便是面对一个?失忆的女子?,元朔帝也不会随意将当年的真相告知给她,因为先皇后王氏被?他赐死,而不是简单的病逝,唇亡齿寒,作为他的宠爱的女子?,难免会要多想。
他说?那样喜爱她,到?最后照样会用?谎言编织出一个?完美?的假象。
既是这样,她那些所谓的折腾,算不上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甚至很是正确,比起赐死发妻,她做出来的事情才?更不能?为礼教所容。
谁不希望在?爱侣的眼?中,自己是完美?无缺的呢?
两相缱绻的时候,忽而被?提起从前的纠葛,元朔帝也不好责怪懵懂的她,柔声道:“宜娘,自从你入了宫,朕难道还有旁人么?”
沈幼宜想了想,赌气道:“我怎么知道有没有!”
这一桩事情就被?轻轻巧巧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