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媛软下身段,倒也不全是为?了儿子,殿中省的人擅自替她?记了病,要将她?挪回长安去,太后皇后以及诸位嫔妃都在行宫,独她?被送回长安养病,那脸面就要丢大发了,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住那口?气,柔声细语到元朔帝面前哭了一场,哀哀切切。

“妾怎么?敢惹贵妃娘子的亲眷,不过是卫家五娘子定了亲,却同外男言笑,妾瞧着不像话才说了几句,没想到这姑娘当?众顶起嘴来,说妾影射贵妃当?年入宫的事情,妾实?在是气不过才罚她?,并无半点私心。”

元朔帝看着行宫中送来的文书,闻言抬头慢慢瞥了她?一眼:“你久在宫闱,对卫氏的事情何时这样清楚?”

杨修媛强忍着心头那口?气,柔声道:“五娘子曾经被太后选入宫中侍奉,后来定亲的人家也与杨氏有来往,妾晓得陛下眼中容不得沙子,毕竟五娘子只是臣女,妾身为?内命妇,又是长辈,提点她?两句,何至于?闹到御前呢?”

她?也有许多委屈要诉,可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只能独自吞食恶果。

若时光倒流,她?一定不再阻碍这妖精入宫做太子的妾室,起码元朔帝不会明目张胆地纳儿媳入宫,且对她?百般宠爱,甚至因为?这个女子,给她?许多难堪。

元朔帝稍有些不耐,他的事情还有许多,不愿听这些细碎的小事,淡淡道:“换作皇后在这里,便不会如此处事。”

这样的话略微有些重?了,杨修媛神色微微发白,她?最受不得元朔帝以皇后为?标杆,处处压她?一头。

然而诸多不甘,在帝王面前还是化?作了一声怯怯的“是”。

元朔帝看了一眼她?拿过来的食盒,多数是太子猎来孝顺她?的猎物,有炙羊肉、鹿肉脯,还有用野雉煨了数个时辰的何首乌鸡汤,蹙眉道:“回去罢,你这些时日劳累,朕也瞧在眼里,在营中好生歇息两日。”

杨修媛难得见?到自己?这位君王丈夫,自从那个妖精似的美人入宫,成为?她?的“姊妹”,再要有这般私下相处的机会简直难如登天。

她?柔声道:“陛下才同子惠猎了两围,又要批阅奏疏,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样熬,与您相比,妾这点劳累算得了什么?呢?”

妃妾的关心于?天子而言实?属稀松平常,然而这话来自太子的母亲,元朔帝偶尔会给些颜面:“朕知道了。”

杨修媛有几分犹豫,她?并不是年迈到了对男子失去兴趣的女人,对侍奉的夫君当?然也有所求,可这些时日无论她?如何试图亲近,元朔帝也未招寝一次。

若当?真清心寡欲,她?心里的怒气还不至于?这样旺盛,即便是从前那些不怎么?得宠的美人,也不太能配得上?教她?生气,可偏偏元朔帝对她?严肃苛责,冷淡近乎陌路,待那个差点做了她?儿媳的女子、一个她?根本瞧不上?眼的狐狸精却百般纵容宠爱,清平殿的夜晚不知有多热闹。

而她?的儿子却半点都认不清这妖女的本性,表面看着老实?,心底还盘算着哪一日与她?重?归于?好。

她?几乎发了疯,可她?最亲近的人反倒以为?她?刻薄,提点她?不要忘了尊卑……那个女人如今还是贵妃,甚至有可能成为?皇后。

陈容寿同情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杨修媛,皇帝看重?内廷在外人眼中的和谐而威严,像是和蔼可亲的神祇,拈花微笑,离人却有万丈高?,将天家甚至是君王本人的私事拿出来含沙射影,岂不是教臣下无端胡乱猜想,拿皇室当?作玩笑。

可陛下全然无心听她?娓娓道来,不过是要敲打两下,省得这几日的伴驾教杨修媛生出些骄狂,她?只消摆出认错姿态,至于?事情真相如何,皇帝无心细究,也没有主持公道的兴致,甚至说只要同她?独处,便会生出些不耐烦来。

等到圣上?再要召宋院使?进?来时,放在案边的羹汤已经凉透了,不消天子开口?,已经有奉茶的宫人拿了下去。

皇帝在外的时候饮食并不如宫中讲究,但也有例可循,该劝膳、为?天子添衣的内侍宫人自当?尽心,但显然杨修媛不在这可以开口?的人之内。

即便是出于?一片关怀,在元朔帝那里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处,只叫人觉得聒噪。

宋院使?将新的方子呈上?,他根据贵妃古怪的脉象几度斟酌用药,多数用的还是活血化?瘀、健脾养心的汤方,中正平和,但不知是否能见?成效,颇有几分焦头烂额。

他没有可以试药的同类病人,唯一要治的一个又身份尊贵,下一点猛药便有可能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臣见?古书有例,娘子这病症若三年不发,应当?便算痊愈,等贵妃用药半月,再辅以针灸,或能见?效。”

他谨慎道:“按臣的方子,娘子三日用一次为?佳,可若要彻底恢复记忆,还需天时地利。”

元朔帝纵然希望可以尽早治得好她?,但心知这病也有几分难为?太医,想到道观里那个不肯吃药的人,不觉稍露出些无奈,有心说些缓和的话安抚他:“她?是最怕苦的,朕不瞧着又不肯喝,要她?老实?遵医嘱怕是不易。”

宋院使?微微笑道:“贵妃总有一日能知陛下的心意,娘子怕是并不晓得自己?生病。”

哪有嫔妃能骄纵到贵妃这地步的,陛下晓得她?欺君罔上?,不追究也就罢了,还这样纵容,自然会将人娇惯坏。

甚至宁可不再临幸,也要治好她?这古怪的毛病。

宋院使?颇为?感慨这副担子的沉重?,从帐中退出去时,又有新的文书送到。

不同于?往常用漆盒封存的奏疏,这一道书信带有檀香的气味。

贵妃的信一贯是安排了专人来送,只是她?大约忘了这回事,已经数日,内侍省竟没得到她?半点音信。

陈容寿提心吊胆了几日,见?贵妃终于?送书信过来,立刻出帐问了几句,而后令人捧到御前。

贵妃去道观也有数日,元朔帝不愿问起她?这几日在观中都做了些什么?,诧异陈容寿竟未回帐伺候,随口?问那内侍道:“她?回宫了?”

那内侍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贵妃娘子只在观中住了两日,便起程回宫,特意遣奴婢送信过来,请圣上?勿忧。”

信封上?的字迹清丽娟秀,元朔帝的目光落于?其上?,声音也温和了些:“贵妃的帐子也该教人收拾起来了。”

她?是喜欢热闹的人,又爱缠着他,只是不太喜欢亲自上?场打猎,说不定要抱怨他怎么?舍得抛下她?不带,反而和杨修媛出来。

他更?想教她?住在天子主帐,然而那多少会有些不方便,这里不比清平殿宽敞,她?要躲避臣工是无处可去的。

要是大胆起来,他未必能招架得住。

但那内侍却罕见?地没有说些讨喜的话,只是屏气凝神跪伏在地。

信纸飘落出来,只有短短的一页。

这一页纸的上?面也只有五个字。

“妾问陛下安。”

帐内的气氛忽而凝滞,元朔帝静了许久,目色沉沉:“贵妃不愿意来么??”

那内侍强自镇静,低声道:“娘子说陛下有要紧事做,她?身为?内廷妇人不便多打搅,要同太后娘娘在宫内礼佛诵经,暂时便不来了。”

贵妃定下的事情,别人怎么?能劝得动,至于?圣上?,他的身份又不好劝圣上?息怒,或许贵妃只是吃醋杨修媛随行罢了。

然而圣上?显然不这样以为?,元朔帝望着那五个字看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贵妃这两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贵妃身边的侍女就有内侍省的人,那内侍也不敢隐瞒,思忖片刻后才道:“奴婢听娘子身边人说,娘子这几日噩梦缠身,惊醒后常问身侧侍女……她?到底是谁。”

第44章 第 44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