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妹妹早已不复当?初的单纯天真, 为?达目的不惜手?上?染血, 可此时同她?说这些, 他思忖着或许会吓坏了她?。
宜娘那时候受到天子恩宠,却又无法避孕,为?了稳住太子, 才选了那些人入昭阳殿服侍。
可后来得知这一种另辟蹊径的法子,她?又改了主意,要停药调养身体。
既然不能再亲近天子,那些人的性命当?然也没必要留下来,沈怀安垂眸,他固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可以猜想,宜娘是怎么?将避子药的事情泄露到御前,而后又用她?哀婉动听的声音,以陵阳侯做幌子,彻底失去君王的宠爱。
沈幼宜欲言又止,她?的阿兄从前很?少说这种话,反而是她?会叹气,家里就这么?一个能做官的男子,读书读得好,但不知上?进?,还问她?想不想与他一道归隐。
她?那时的回答当?然是不,她?还是喜欢享受众星捧月的日子,阿兄或许有点失望,但也没再说些什么?,后来顺顺当?当?做了官,阿耶和阿娘都很?高?兴,但阿兄自己?却未必。
即便是太子那时有意折身相交,沈氏的郎君也十分疏离客气,透着与她?全然不同的冷淡。
他们都变了,只有她?停留在了过去。
“所以阿兄暂且依附太子,只是为?了我么??”
沈幼宜想起他和二皇子的志趣相投,轻轻叹道:“我那时太小了,当?时要是听阿兄的话,不去招惹那个人就好了。”
阿兄和她?说的这些事情,二殿下许多都不知晓,他们兄妹才是彼此相依的存在,可为?了她?,他们这对君臣朋友也稍离了些心。
她?要是没那么?贪心,想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根本不会生出这许多波澜,说不定这会儿还在家中做女红,又或者嫁给一个稍平凡些的郎君,相夫教子。
但沈怀安在官场上?大起大落沉浮几载,从前的书生意气已褪了大半,不免失笑:“不要紧的,真是如此,那宜娘一辈子都要懊悔当?初没有入宫,还惦记着做皇后的风光,做了太后还能养几个男宠。”
不只是她?那时年纪幼小,他也太年轻了一些,以为?只要打造一片桃源就可与她?长相厮守。
可宜娘这样的人,她?的性子,天生就是要站到最高?处去……哪怕手?握日月、能给予她?万千光华的男子不是他,可元朔帝已有三十七岁,他与宜娘却只有二十余岁。
她?喜欢这些东西,尽管他并不十分热衷,也会为?她?尽量争取。
沈幼宜心里这样乱七八糟地想过,但被自己?的哥哥点破,还是不免面热,小声辩解:“哪有的事情,宜娘又不是坏女人……有陛下一个就够了。”
她?的兄长却并不为?她?的稳重?自珍而展露笑颜,他似是斟酌过才开口?,温和道:“宜娘爱上?陛下了么??”
和自己?的哥哥谈论丈夫原本很?是平常,但这种场景于?沈幼宜而言还是太少见?了些,她?有点拘谨,摇了摇头:“我……不大明白。”
她?很?喜欢与元朔帝亲近,有时候甚至很?馋,并不在意十余岁的差距,也可以与他生儿育女,但这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一醒来就是他的贵妃,注定要依附天子而活,君王的荣宠在内廷里胜于?一切,她?需要他分出一点君父的爱怜到自己?身上?,可每次见?到他都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太子,想到那随时将至的雷霆雨露,越想越怕,恨不得将他每一句话都思量几回,那分欢喜的心思就淡了。
但侍奉君主,本来就该如此战战兢兢,她?适应了这层身份,从不细想,也不愿多细想。
人的思虑太重?,就不那么?美了。
她经历过的男女之事大约不少,可要说情情爱爱,她?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懵懂,但理解这些东西是耗费精力的事情,她?想与不想,照样都有许多男子喜爱她的皮囊,她?也有样学样,喜欢他们矫健紧实的身躯和俊朗的容貌。
沈怀安目光柔和了许多,轻声道:“宜娘想不明白便慢慢想,我不便时常入宫,也只能在前朝为?你尽心,听燕国公道,朝中有几个臣子见?你得宠,甚至有了建言废后的打算,只是畏惧陛下,你又无子嗣,不敢轻易上?书。”
一个妃子,要成为?皇后,除却君王的宠爱、子嗣傍身,有一个得力的母家更?是锦上?添花,既然有争的心思,她?也不忸怩,只是忍不住关心道:“阿兄如今和东宫走得近,还是小心些为?好。”
太子就算发起疯来,也不至于?把他们之间?的事情告诉元朔帝,但她?不想教他难做。
沈怀安定定看向她,沉默片刻,才轻缓道:“宜娘,阿兄得你这一句,死亦无憾。”
沈幼宜不好待在丹房太长时间?,她?恋恋不舍地望了他一眼,正欲教他再藏回去,忽而想起他那日在藏书楼看妇人医病的书籍,元朔帝又说他三十岁前不欲婚配,小声道:“阿兄,若有宗室近支再有意招婿,你不要再用那些谶言遮挡了。”
她?们如今随时会跌至深渊,要扯上?一个无辜的官家小姐实?属有损阴德,但他若做宗室王族的女婿那就有所不同,元朔帝看在他岳父妻子的面上?,起码会对他宽容许多。
其实?就是那位曾有意招他的端阳公主,哪怕性情不好相处,她?却觉得是最合适的,只要这位天之骄女当?真喜爱他,元朔帝不会舍得教爱女守寡至于?她?到底是和端阳公主做母女,还是互为?姑嫂,她?不太在意。
沈幼宜不敢去看阿兄的面色,匆匆掩好机关,沈氏子嗣稀薄,因此父母对于?她?和兄长溺爱偏多,但还轮不到她?教育指点阿兄,如何完成人生大事。
宫人们见?贵妃过了许久才出来,妆容稍乱,猜测或许是被青烟熏染,耐不得热气,服侍她?净手?洁面。
沈幼宜今日真正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她?心神俱疲,没什么?和道士们闲谈的心思,观主早已经为?她?备好了休息的静室,殷勤安排了素斋,沈幼宜住了一两日,听了几回经,又叮嘱妙清多为?陵阳侯超度,赏赐了些金银便转回行宫。
可往日热闹的宫室如今却寂寥许多,因为?这座行宫的主人并不在其中。
天子与东宫率众畋猎于?河岸,距离行宫约有六七十里远,太后不喜欢参与这些血/腥的热闹,皇后本是要跟随去的,但她?受不住这些奔波劳苦,照旧还是由杨修媛陪驾,督办接见?官员的宴席同时与那些地方官吏的妻女闲谈温勉,教这些臣下同沐天家恩典。
沈幼宜才入宫的时候只是婕妤,檀蕊说元朔帝借着要嫔妃为?皇后分忧,有意教她?学一学,可那时她?更?多的精力都用在皇帝本人与后宫那些勾心斗角上?,还要喝着那些避子的汤药,也没遇上?皇帝行猎的事情。
岁朝担忧她?心里不快,建议道:“陛下临行前有命,娘子若是想去,便教卫军备车驾,您要不要一同去散散心?”
沈幼宜失笑,她?想缅怀前夫,元朔帝便要太子随他外出游猎,不知是不是有心要避开她?,毕竟有言在先,不好将心底那分气发泄在她?身上?。
他哪里真的那么?宽容。
可想到此处,沈幼宜有些笑不出来:“陛下勤于?政事武备,太子侍奉君上?,耀武于?臣下,修媛娘子掌管内事,君臣内外各有其职,我又不是好猎手?,能打得到多少猎物,还是不去人前丢脸为?好。”
她?是会在元朔帝面前撒娇,缠着他要他同她?说话玩乐,皇帝并非是主动的男子,他享受她?的黏人与娇媚,可总是不识趣地迎上?去,又要惹人厌烦。
“陛下不在,正该我去侍奉太后,哪有眼巴巴追出去的道理。”
沈幼宜望了一眼岁朝,懒洋洋道:“让内侍给陛下送个信,教陛下晓得我回宫即可,这一点小事哪里值得天子挂心。”
她?这几日过得实?在不算太平,自从知道那些药的用途,更?不想喝宋院使?为?她?开的药,反而怀念起圣驾未来行宫时的悠闲自在,难得有偷闲的机会,只提笔写了几个字,就教人送到驻地的军营去。
也是时候教元朔帝晓得她?“失忆”这回事了。
太子已经习惯了元朔帝畋猎不住官府、在外扎营的作风,他没受过打天下的苦,但平日该有的操练也不落下,能有机会在父皇面前一展身手?,自然求之不得。
按理来说,父皇不携其他妃妾,只有阿娘与他一并随行,一家子共享天伦之乐,作为?儿子他心底该是欢喜的,可不能见?到在道观中的贵妃,又倍感失落。
母妃这几日间?也闹出些事情来,燕国公卫氏的女眷也有随行在内的,可母亲却给了她?很?大的难堪,原本只是将她?逐到外间?,没想到这姑娘的事情传到御前,陈总管特意派人到东宫来劝说了几句,要他知道为?父亲分忧的道理。
这一点他怎么?不晓得呢,即便是他这个做儿子的能得到母亲几分好脸色,也不见?得能约束住自己?的母亲。
好说歹说,才教阿娘气顺,到御前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