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能笃定,若那个时候就遇上了皇帝,日子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容易些?。

檀蕊失笑,她轻轻道?:“奴婢在?宫里年久,也见过一些?事情,娘子何必这样想呢,先皇后在?陛下即位前便早逝了……如今的皇后娘娘与?修媛娘子并?为良娣,两人又几乎同时有孕,杨良娣生养了太子,却没被立为皇后,按理说?陛下的陵寝之内该设三位皇后的墓室,可陛下即位后修建陵寝,先皇后是葬于陵旁,并?未入帝陵。”

尽管元朔帝春秋鼎盛,可为他修建的帝陵旁已有许多坟墓作为陪侍,其中就包括早逝的原配与?如今皇后那个早夭的女儿,还有当年随他冲锋陷阵的臣子和战马。

虽说?陪葬帝陵也是大多数臣子难得的殊荣,可是对于先皇后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甚至可以称得上薄情。

沈幼宜入宫的时候先皇后便去世近二十年,没人会在?宫里提起她,好像也没听?谁说?起过她煊赫的母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陛下不是很看重这些?的么,怎么不教先皇后袝葬帝陵?”

皇帝在?东宫时就那三位娘子,少年夫妻,又不像太子那样,心里惦记她才不亲近太子妃,何必做得这样绝呢?

檀蕊摇了摇头,迟疑道?:“奴婢那时还是小?孩子,没有近身侍奉的机会,只?是当时二位良娣同时有孕,先帝病得极重,太后娘娘也无暇分/身,陛下在?外征战,只?留先皇后照顾二位娘子,当时奴婢们都下注,猜皇后娘娘会不会先一步生下陛下的长子。”

沈幼宜听?着这些?自己出生前的事情不觉莞尔,元朔帝年轻的时候内忧外患,想来?恨不得将自己分成几瓣用,但东宫下面的人还有心情拿妃子们的身孕当赌注取乐。

檀蕊见她并?不生气,才继续道?:“后来?有一日,当时还是良娣的皇后娘娘忽然?夜里发动,生下个浑身青斑的女婴,才落地?就没了气,大捷和书信一并?传到东宫,不成想当夜先皇后就去了,东宫乱作一团,又过了几日杨修媛才产下太子,奴婢听?为先皇后穿衣入殓的嬷嬷说?,陛下听?闻此事大为恼怒,正率军回朝,不日将废黜先皇后,将她发还本家,消息从军中传出来?,先皇后经不得这一吓,最?后竟是服毒自尽的,唇色发乌,可对外却称是病逝的。”

这些?宫里的旧事沈幼宜从没听?太子提及过,只?听?他偶尔有些?怨言,父皇更偏爱温柔娴静的女子,母妃的脾气若是再柔顺些?,说?不定就会被他父皇立为继后,他的储君位置也更名正言顺。

沈幼宜回忆起帝后之间不多的相处,元朔帝待皇后很是客气,偶尔也会关怀这位正妻的身体。

而她几乎没见过皇后吃醋,那是一个很平静高贵的女子,透着虚弱的美丽,仿佛她全部的力气都用来?消耗那些?惆怅哀怨,做一个恭敬慎言、尽心抚育子女的皇后,要做些?别的什么,已经没有心力了。

她以为天家虚伪的一套原该如此,帝后就是要这般疏离客气,如天上日月神仙,供人瞻仰,无喜无悲,仿佛只?为前朝内廷的运转而存在?,但她真正接近这对夫妻,又觉得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间男女,与?她没有那种人神之间的区别。

檀蕊叹气道?:“要说?先皇后也是太后娘娘精心为陛下选出来?的贵女,出身太原王氏,应当不至于做出些?什么糊涂事,可从那以后陛下待王氏态度十分冷淡,便是即位后追尊先皇后,也没给王氏额外的封赏。”

沈幼宜默了默,先皇后要是再多活几个月,说?不定这一切会大白于天下,可她死?了,保全了她自己与?家族的体面,也带走了东宫里的秘密,元朔帝不会吝啬一个皇后的虚名。

“陛下那时才几位娘子,怎么就斗成这样?”

沈幼宜笑了笑:“如今内廷共有十位,倒比从前安生多了。”

先皇后与?杨修媛固然?有谋害皇后的嫌疑,可她们二人落到的好处也不多,王氏身死?,什么都没有了,皇后怀着的原是位公主,杨修媛若安安生生等着,生养出长子的功劳足以教元朔帝扶她为继后。

檀蕊说?是:“陛下继位后虽册封了东宫,但只?教杨良娣做了婕妤,外面也常有风言风语,直到二殿下出生后一年,陛下才晋了修媛娘子的位分,不许人议论当年的事情。”

沈幼宜有一搭无一搭逗弄着鹦鹉,闲谈的兴致淡了下来?。

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立二皇子,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二皇子的出生,教元朔帝下定了立长的决心。

至多是这几年太子羽翼渐丰,做父亲的难免会有别的心思,二皇子虽说?不算康健,却很得天子宠爱,至高无上的位置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谁会不想争一争呢?

就连她,一个身世见不得光、连孩子也没有的宠妃,也会生出觊觎的心思,何况别人。

沈幼宜还有些?困倦,吩咐檀蕊去留心书房里的动静,等太子走了她再去侍奉。

她没有爱抚鸟雀的意思,解开脚环的白鹦鹉跳到了寝床上,不知道?从哪啄来?一粒金瓜子,啾啾叫了几声,欢喜地?张开翅膀。

那大约是鸟类求偶的舞蹈,许多鸟儿在?筑巢时会捡回来?很多亮晶晶的东西装饰自己的小?窝,沈幼宜唇角微微上扬,她手边空空,坏心思地?把瓜子从它脚边抢来?,赌气道?:“什么时候学会说?话,我才给你呢!”

……

太子立在?一侧,陪同元朔帝欣赏几位学士昨夜的画作与?题诗,他一时动意,险些?惹来?一场杀身之祸,又担忧宜娘醉糊涂了说?出些?什么,心惊胆战了一夜,直到父皇叫他来?商议国事,那颗心才落到了实处。

然?而想起夜里曾与?他的父皇只?隔数寸,在?他面前不苟言笑、端方持重的父亲俯身亲吻原本属于他的美人,叫宜娘发出柔媚可怜的声气,哄孩子一样哄她,险些?当着他的面就嵌入宜娘的身体。

宜娘惊叫起来?的时候他恨不得冲出去与?他高高在?上的父皇同归于尽。

他知道?他的父亲在?享用些?什么。

宜娘的身子生得极美,他若伏在?其上,也会探入她衣怀纵情,教她泪水涟涟,承受男子无穷的欲。

好在?……父皇最?终还是抱了她回清平殿来?,可就在?这间庄严巍峨的宫殿内,她不知要如何放声哭泣,软成一汪温泉,任由天子索取,容纳着令她痛苦的东西。

即便是严厉威肃的帝王,会不会荒唐到在?处理政务时也要教她躺在?铺满了军机要事的桌案上,与?宠妃恣意寻欢么?

怀着这样隐秘的心思,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元朔帝。

父皇今日换了一身圆领赭红暗纹袍,履袍齐整,可微微俯身时仍不免露出颈间一点点齿痕……至于衣裳遮蔽的地?方,那便不得而知。

除了贵妃,怕是也没人敢干这刺王杀驾的勾当。

与?前些?时日侍奉君父的战战兢兢相比,面对一只?餍足了的猛兽当然?可以轻松一些?,可太子的心浸着许多酸楚。

正是因为知道?其中滋味,那些?清平殿里的画面才不断涌入他脑海,栩栩如生,像是放了一把火,焚得人五内化为灰烬。

元朔帝对沈怀安的画技一向?还是认可的,席上众人姿态各有不同,他笑着指了指画中的太子:“你夜里怎么污了衣裳,又换了一套新的来??”

他随侍游园时穿了一身黄袍,画上却是银白色的衣袍。

太子回过神来?,忙道?:“儿子更衣时饮多了酒,衣袍上沾了花泥,教臣下们见了难免不庄重,就让奴婢们取了新衣换上。”

元朔帝的眉眼柔和了些?,他那时在?哄一只?醉后试图乱性?的狐狸精,倒没留心这个儿子在?做些?什么。

宜娘不会晓得昨夜她到底有多可怜。

一个全心全意爱他信他的美人,被折腾了一夜。

绝美的瓷偶沾了白灰,也显得脏兮兮的。

她被藏在?清平殿的一隅沉沉睡着,至今一无所知。

正想着这些?,已有内侍入内,轻声禀道?:“陛下,冯显光冯将军奉命候在?廊下。”

元朔帝为太子时曾领南衙十二卫,后增设为十六卫,金吾卫右将军冯显光本为当年东宫率府旧臣,后来?升为北衙禁军卫将,领左御林军,训练百骑精锐。

皇帝已无要和他商议的政事,太子无心待在?宜娘与?别的男子交缠过的宫殿内,见状道?:“儿子不敢多打搅阿耶,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