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桩教许多士族人头落地的大案,在元朔帝这里不过是两三句话的往事?,她轻声道?:“陛下最后饶了?他?”

元朔帝深深望了?一眼,尽可?能不叫这些?残酷的事?情吓到她:“阿臻,天家?的亲情很难说的。”

皇族犯法自不可?能与庶民同,他并不将越王放在眼中,这罪便可?轻可?重:“朕赐了?一盏毒酒给他,其他的儿女贬为庶民,但田产金银都发还了?。”

爵位是获取金银最要紧的渠道?,没了?皇室的身份,这些?子女只能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读书上进,又或者坐吃山空,也算得上为宗室开支减去一笔负担。

沈幼宜沉默片刻,她颤声道?:“那同越王一起谋逆下狱的人家?里,有没有能轻判些?的呢?”

元朔帝一向不喜欢嫔妃干政,但这些?都是往事?,他的贵妃好奇也无妨,细细思索了?几回才道?:“自然也有,譬如沈怀安的父亲,他当时为越州父母官,与越王常有往来,也是在所难免,就连太子都几度为他家?求情,说他也曾参过越王两回,朕有心赦免,放个县令与他做,可?他宁可?告老?还乡,着实不识抬举。”

他记得似乎有谁说过,太子之所以为沈氏屡次求情,是因为沈家?有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可?那时这沈氏似乎已经亡故,这不过是无稽之谈,沈家?虽不清白,但罪不至此,待有司议过,便释放他们归家?。

沈幼宜心底生出?些?气恼,面对?皇亲国戚,不是每个人都有挺身而出?的勇气,越王是干过些?丑事?,可?只要不动摇天子的位置,永远都有一条出?路,沈氏却?没这层把握,又指望她能做太子的嫔妃,这节骨眼上当然要尽可?能风平浪静。

下一回大狱就够人难受的了?,皇帝当谁的胆子都很大吗?

她悻悻转过身去,也顾不得什?么大不敬。

不是嫌她的爹爹不识抬举么,今晚还揽着她睡哪门子的觉?

元朔帝今夜奇异地没有计较她的反常,见她合上了?眼睛,只是拍了?几下,便吩咐内侍入内取走烛火。

昏暗朦胧的内寝倏然暗了?,沈幼宜听见身畔均匀绵长的呼吸,悄悄睁开眼,回身靠近了?些?。

阿耶他们一心要搭上太子的船,对?二皇子也谄媚客气,显然更欲在这两方之间下注,不至于想和越王一并造反,那些?熬过牢狱之灾的家?人虽说不能如以前那般锦衣玉食,可?到底过着平静的日子,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她心下一片酸涩,其实太子对?她也没那么坏,他明明很怕他父亲,在外面的时候或许也在想很多办法营救,至今也未能释怀,可?她已经做了?他父皇的嫔妃,无论她到底是谁,也没法子再和他在一处了?。

总不能真等上十年八年,等到那遥遥无期的山陵崩,她再改嫁给新帝?

她是向前看?的人,可?想到这一场无疾而终的初恋,又生出?一点奇异的难过。

夜里思虑得多,晨起时就不大有精神,沈幼宜起身服侍元朔帝更衣,见他面上似乎也有倦怠,疑惑道?:“陛下夜里做了?噩梦?”

元朔帝否认,然而下一刻却?咳了?两声。

沈幼宜连忙握住他的手?,又试了?试额头的温度,虽说不烫,还是担忧道?:“四季更替,着凉受热在所难免,陛下御体要紧,要不要传太医来请脉?”

给皇帝常扶脉的有三位御医,陈容寿见天子向他投来一瞥,忙道?:“宋院使?已经在殿外等候,不如奴婢现下就将他请进来?”

见元朔帝并不反对?,便有御前的人将宋院使?引了?进来。

再度见到这位牵动帝王心绪的贵妃,宋院使?也不免心生感慨,贵妃讳医忌疾,陛下不想令贵妃受惊,竟也装作?不知,教他今日过来请平安脉。

他不敢多看?,垂眼搭上皇帝的手?,自然什?么也瞧不出?来,至多是肝郁不舒,辅以食补即可?。

沈幼宜不知道?御医是怎么看?诊的,见宋院使?神色凝重,心下突突地跳起来,可?等皇帝收了?手?回来,不等宋院使?开方子就道?:“给贵妃也瞧一瞧,她这几日有些?体弱,怕是染了?风寒。”

宋院使?称是,有皇帝在侧,御医看?病的讲究不多,沈幼宜不疑有他,虽担忧被人瞧出?自己身上的不妥,可?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大约更属于鬼神一类的范畴,迟疑了?一会儿也伸出?手?来。

皇帝诊脉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可?钟漏一点点滴答入斗,宋院使?按在她脉上的手?迟迟不撤,她这平安脉诊得实在有些?过于细致了?。

沈幼宜忍不住道?:“是我的身子有哪里不妥当吗?”

宋院使?额边缓缓渗出?汗珠,他从容地收回手?,缓缓禀道?:“娘子近来是否有烦闷阴虚、四肢乏力、多梦少眠的症候?”

沈幼宜不否认,却?含嗔瞥了?元朔帝一眼,称了?一声是。

“要说这病也不是十分要紧。”

贵人有疾,宋院使?常常还是要夸大些?,但当着贵妃的面却?要反其道?而行之,他缓缓道?:“娘子吃上些?调养的汤药,令女医行针,应当会有所好转。”

沈幼宜大惊失色,她好端端的被安排了?一堆汤药,甚至还要行针,皇帝咳了?几声,都不见他开些?定喘平气的药:“陛下呢?”

宋院使?迟疑了?一下,皇帝的脉案也只有少数人晓得,他无缘无故开方子,太后那边也要过问?的。

“回贵妃娘子的话,陛下不过是这些?时日操劳过甚,臣以为当以针灸推拿为主……”

是药三分毒,贵妃的病在肾脏心肺,更是心病,他从未见过这症状,下笔哪怕慎之又慎,也怕弄出?些?不妥来。

更何况,贵妃如今不再吃避子的药了?,万一有孕……

他小心望了?元朔帝一眼,含蓄道?:“若能禁房/事?,远女色,臣或更有把握些?。”

第33章 第 33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沈幼宜原本只是不大高兴, 她什么病痛都没?有?,见了大夫一面就被安排了许多苦药,可听了这话, 脸瞬时就垮了下来。

她又不是坐拥六宫的天子, 皇帝禁欲和她禁欲有?什么区别!

可才张口想说些什么,一抬头,便被天子冷峻的神色吓了一跳,把那些话都咽了回去。

难怪这位宋院使方?才什么也不说,皇帝半年都难得行幸一回, 才到行宫来了一段日?子, 就又要养身?修心, 远离她这种缠人的妖精, 好像在质疑元朔帝的身?体?似的。

她想问又不敢问,元朔帝淡淡瞥过胆怯的美人,心里知?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面上却不显:“要养多久?”

宋院使不敢直视圣容,垂首道:“臣以为一月为佳。”

元朔帝颔首,他已?经习惯了清心寡欲且循规蹈矩的生活, 没?觉得这有?什么坏处:“若治得好, 朕重重有?赏。”

宋院使谢恩退下,他稍一抬手,将在一旁纠结的美人揽到怀中?, 孰料一向柔顺的她挣扎起来, 像一尾按不住的活鱼。

元朔帝纵容她的时候默许她可以用点力气就挣脱出去, 但他如今只想紧紧地抱住她。

于是沈幼宜被迫安分地坐在他怀中?,殿内有?些淡淡的尴尬,她不知?怎么开口, 伸手教他将头偎在自己心口,笨拙安慰元朔帝道:“陛下,我不怎么在意?那件事的。”

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难免心慌,毕竟她嫁的是太子的父亲,原本该十几年后才面临的尴尬这时候就打得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