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帝缓缓道:“贵妃也许久不曾行猎了,如今秋高气爽,正?是好时节。”
春日山中?禁猎,但到了秋天?就完全不同?,王孙公?子竞相出游,连东宫前些年也有这个兴致。
也是这样,他与陵阳侯在讨水喝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骊山猎户的女儿。
遗世独立的佳人邂逅了年轻的君侯,何其动人的一段佳话。
甚至那个男子死了,还在牵动着她的心。
去年的七夕佳节,她便称了病,他并非不放在心上。
皇帝没头没尾忽然来这么一句,沈幼宜愣了一下,旋即了然。
就像她要买一匹染色均匀、鲜亮柔软的布料裁成时下最流行的裙裳,会先含蓄地?问一问兄长:“阿兄你?该做衣裳了吗?”
皇帝就是这个意思。
即便是天?子,也想到田野里玩乐,但他比较要脸,要借旁人的名义?。
她垂下眼去,闷声道:“我不想出汗,晒人得很。”
管皇帝想不想出去玩呢,她一骑马不就露了底!
陈容寿略有些吃惊,不免为?贵妃捏了一把汗,陛下虽肯容那一回,并未戳穿,心底也是有刺的,直到后来发觉贵妃避子,才一并发作出来。
贵妃既然已经回到圣上身边,怎么还是……不肯回心转意?
但元朔帝并未动怒,轻声道:“这几日宵禁暂歇,傍晚去山下散散心也好,朕听说每每到了这时节,民间都会有许多?消遣玩乐,也很是热闹。”
骊山下的集市就是再热闹也是一个小小的镇子,比不得宫里开设的宫市花样繁多?,汇聚天?下精粹,但这个提议显然比骑马要好得多?,沈幼宜立刻应承了下来,行宫再大,也是皇家的禁苑。
皇帝来了以后规矩也愈发的多?,她更不想再这个地?方见到太子又或其他与卫贵妃有纠葛的人,成日躲在瑶光殿里,简直要闷坏了!
对比起和皇帝以及弓马娴熟的禁军出去打猎,这个提议就更能吸引她了!
她的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甚至迫不及待到他身边,面上的笑?容有几分?真心实意:“您是要只带我吗,还是也会有别人?”
元朔帝失笑?,一时竟不知她听不听得懂这意思:“你?希望朕再带了别人去么?”
他们离得太近,因为?距离而?产生的威严疏离荡然无存,沈幼宜怔了怔。
她听得出他话语中?绵绵的情意,柔和缱绻,尽管并非对着真正?的自己?。
是一个男人,在邀她共度佳节。
但她一时想不明白打猎与七夕间有何必要的联系。
沈幼宜的心微微一颤,是因为?天?子不曾与别的女子共度这佳节?
但这个幼稚可笑?的念头只有一瞬就从她脑中?消失了。
在她之前,皇帝不知道和多?少女子风花雪月过,少年男子该有的冲动,不会到了这时候才与宠妃一一践行。
她眼睫轻动,掩去目中?的怅然,抱怨道:“难道您能不带护卫的禁军、伺候的内侍宫人,那很麻烦的。只为?着咱们两个高兴,不知道惊动多?少人不高兴,要不然……”
陈容寿才知是虚惊一场,贵妃只是不喜欢骑马打猎,换一种?更容易令女子接受的活动便欣然应允,就是担心玩得不高兴罢了,立刻笑?着道:“娘子尽管放心,陛下早年一到各地?便喜欢微服私访,只奴婢们几个随行,绝不会惊动地?方。”
元朔帝轻飘飘地?瞥过他一眼,近墨者黑,他身边的人同?贵妃待久了,谎话说起来同?样得心应手。
也就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亲自刺探敌情,会只点几个斥候大摇大摆地?就去敌军面前过一遭。
后来做了皇帝,这种?事情便几乎不可能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天?子,东宫又尚未长成,一旦他有这种?念头,臣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贵妃立刻便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她讶然道:“原来陛下这样厉害,我要是早生十几年,说不定还能和陛下在街边遇见呢!”
……
皇帝难得清闲,也不是一日都无事,同?她用过膳稍坐了一会儿,又往弘文馆去,沈幼宜才回瑶光殿。
檀蕊远远候着她吩咐,却不好如之前一般近前。
沈幼宜却捡了几支簪子在头上比量,回身含笑?问她:“你?今日怎么像闷葫芦一样,帮我选一选不好么?”
檀蕊低眉顺眼地?走过来,跪在她身边,轻声道:“奴婢只怕自己?的眼光不合您的意。”
她能在贵妃身边得宠,是因为?她是皇后送来的奴婢,又在宫中?多?年,贵妃需要她做一点事情。
但贵妃近来似乎不再紧紧地?攀附皇后这艘船,甚至对二皇子也很是冷淡,愿意攀附上来的奴婢如过江之鲫,她也到了被厌弃的那一日。
不过贵妃却懒洋洋道:“陛下的心意复杂多?变,这一刻疼我,下一刻便有可能杀我,蝼蚁尚且偷生,你?就不怕我当真自尽,连累你?们也被赐死?”
檀蕊摇了摇头,轻声道:“皇后七夕在宫内设宴,而?娘子却同?陛下一道出去玩乐,这大约有伤同?皇后娘娘的情分?,可您是陛下的妃妾,陛下有意,即便知道皇后娘娘有可能不痛快,也必然会去。”
她做了贵妃身边的掌事已是宫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皇后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叮嘱:“奴婢是您的,自然您吩咐什?么,奴婢就去做什?么,就算是关心娘子,奴婢至多?也只是从旁劝解,怎好替您拿定主意。”
沈幼宜心下略生出些疑惑,或许二皇子早就知道她同?太子的纠葛,正?是捏住这个把柄才胸有成竹地?胁迫她。
不过她也不止是为?了这件事。
“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我死,我一时心焦,难免会朝你?发脾气。”
她低声叹道:“我身上有许多?不好的地?方,可偏偏身边没一个可用的人,难得有你?这样贴心地?服侍我,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
跟随在贵妃身边许久,檀蕊隐约也能觉察到她身上一些怪异,受尽帝王宠爱的美人警惕过甚,甚至不是防备那些同?样年轻貌美的女人,而?是……所有人。
这件事太过诡异,贵妃表面上明明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