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恩爱的夫妇总见不得旁人家好过,以挑拨离间为?乐趣,这一点在深宅妇人中?尤甚。
不要说太子,即便是他,半年来也是一般作想,没有半点为?臣子儿女赐婚的兴致,更不喜欢听端阳与驸马分?分?合合的哭闹。
但今日,他竟生出些成全太子的念头。
历来帝王皆有嫔妃无数,皇帝纳上一百二十一个,也是正?正?好,只是他子嗣不多?,往常对孩子的要求太过严苛,既盼着他守住肾元,固本养心,将精力都放在更要紧的事情上,又希望这孩子能顺顺当当成为?一位贤明君主,敬爱自己?的发妻,长子亦是嫡子,对嫔妃既不偏爱也不冷落苛责。
可君王生来就是万人之上,如果连皇帝储君都不能称心如意,拥有自己?所偏爱的女子,那未免也太过自苦。
倘若那女郎出身良籍……又或者他这个儿子不这般念念不忘的话。
沈幼宜松了一口气,立刻得寸进尺:“陛下觉得我猜的难道不对?”
元朔帝含笑?:“不过是歪打正?着。”
她方才分?明听到了太子后半截话,虽然极不想问出口,可沈幼宜还是好奇道:“那殿下是瞧中?了谁,竟能惹得陛下气恼,总不会是要强抢民女民妇罢?”
元朔帝刚要张口,却瞥过旁侧的内监。
陈容寿感知到天?子的目光,连忙认错道:“不过是一个不大得体的宫人,陛下训斥了殿下两句,奴婢一时胆怯,想着有娘娘在,好歹能消一消陛下的气,才壮着胆子夸大了几分?。”
若不是回到燕国公?府,猎户女儿的出身比宫人实则好不上太多?。
陛下固然没有影射贵妃的意思,甚至要不是提到贵妃的来历,太子还不至于惹来这场罪受。
可贵妃在外漂泊了许多?年,吃了很多?不该吃的苦,再听到这些话难免刺心。
罪魁祸首略有些心虚,轻轻“哦”了一声,却又生出几分?怅然:“前朝的宫人也有做嫔妃的呀。”
为?什?么她沈幼宜就不能做呢?
明明是差不多?的容貌身段,她便过得凄凄惨惨,可卫兰蓁的阿爹是当朝宠臣,就算死一回丈夫也过得顺风顺水,再嫁还能嫁得更高。
她想,都做到了皇帝,怎么还势利眼?
还是说,这人自傲自大得过分?,觉得卑贱的奴婢不配孕育皇室血脉?
她这样惋惜,好像他做了棒打鸳鸯的恶人,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元朔帝轻描淡写道:“那女子福薄早夭,否则成全他也没什?么不好。”
沈幼宜才不信这样的话。
她就算决意与太子慢慢断绝来往,也不觉得太子的担忧毫无道理。
这是她死了,元朔帝才会宽容,她要是活着,又独占太子的恩宠,不许旁人承恩生子,又要处处逾越,挑衅太子妃地?位,甚至同?太子的生母也合不来,都不必杨修媛出手细碎地?磋磨她,元朔帝早就下旨赐死了。
元朔帝瞧她仍有几分?不大高兴,温声道:“贵妃也许久没尝过尚食局的手艺,今日教他们摆几道来,你?尝尝味道变了没有。”
虽说很不愿意承认,可元朔帝也知道,天?子御膳为?内廷之最,她正?在贪吃的年纪,当然会为?之折腰,就算有时候两个人争执起来,为?了顺顺利利吃上这口饭,她也会别别扭扭地与他和好。
他们很少分?离过这些时日,因为?甚至不必等到床尾和的那步,到用膳的时辰也就好了。
要么用膳,要么上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元朔帝并不觉得这有多?庸俗,能在内廷里拥有坦诚纯真的一片地方,没什?么不好。
瑶光殿的膳食已经足够美味,比起东宫也不差什?么,天?子以俭素著称,沈幼宜不觉得会怎样出挑,但还是顺着皇帝的心意,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
然而?当尚食局的人在偏殿排了膳,沈幼宜才发觉,皇帝的节俭和她所以为?的并不是一回事。
膳食与礼是分?不开的,无论是光禄寺还是尚食局,都供奉内廷宴席,与光禄寺不同?,尚食局的人只在少数时候为?宫宴筹备膳食,大多?数时候作为?天?子专用的膳房存在。
她记得太子每顿用十二道菜品,是由专门负责东宫饮食的典膳局和食官署供奉,将近四百人为?太子奉膳。
太子和她说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这还是因为?他父皇即位之初,削减了各宫用度,又放出去几批人,甚至停止各地?进献不应天?时的蔬菜瓜果一百二十余样。
那时太子还笑?话她没见识。
这才到哪呢,服侍他父皇的宫人只会更多?。
是东宫的两倍不止。
皇帝的膳桌,果然不是储君能比的。
夏秋时节肉类河鲜存放不易,但是这不妨碍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它们在进入盘中?前活蹦乱跳。
甚至他们用膳时,这些菜肴恰是入口最好的时辰。
鱼肉鲜嫩,轻轻一抿,有几分?羊奶的鲜味,细腻馨香,她取了巨胜奴轻轻一嚼,芝麻的香气随着酥脆的声响一道爆开,在这静谧的内殿不大合时宜。
沈幼宜生出几分?痛心,皇帝再能吃,一个人也用不完这些,说不定就要给各宫赐菜,但贵妃这半年来都不在赐菜的范围之中?,可见卫氏的女儿倒也没那么贪吃。
元朔帝看她吃得矜持克制,想起她身前那一捧愈发可观的玉雪,教内侍夹了一道炙烤羊蹄给她,安慰道:“阿臻还在长身体的年纪,稍丰盈些更好看。”
他若不提这句,沈幼宜吃也就吃了,偏偏她离开了天?子身侧,非但没有清瘦,反而?长胖了一点。
沈幼宜想,这大约是一种?阴阳怪气。
她摇摇头:“没有陛下的恩宠,成日蓬头垢面也就罢了,有陛下在身边,我还是要美貌一点才好。”
在宫里过得久了,她尽量不为?这些奢华大惊小怪,顶多?在心底吃惊一下。
檀蕊怕她不肯上进,明里暗里说她圣心犹在,也不外乎是说贵妃的待遇依旧超然,那些过于挑剔的物件才会教身边人缝制,不算那些织染布料的人,宫内专门为?她制衣的宫人绣娘实际上有七百人之多?。
但这本身是不大合规矩的,皇后也用不上这么多?人,过了许久,这一项竟也没有更改。
连尚食局的饭食都打动不了人,元朔帝心下微微一动,也停了筷箸。
沈幼宜也被迫放下了碗,她本来准备慢慢地?每样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