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才隐约听清她在和梦里的人要银子。
还要一千两。
他?起初听不大清楚,又轻声问了她几回,确认当真是想?要钱,几乎气笑了。
嫔妃的年俸大多用来打赏,贵妃一年总有?三千两的年俸,他?自忖既没有?停了她的俸禄,又不曾断了她的饮食衣裳供奉,不过?是不再另行?赏赐,她到底是哪里短钱用,在梦里还惦记着和别人讨价还价。
然而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梦话,他?却生出些动容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这样惦记,大概也有?自己的苦衷。
沈幼宜闭合的双睫轻轻颤抖,按理说嫔妃侍寝后应当起身服侍,她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没有?宫人来叫醒自己,她猜贵妃或许是不必做这些事情的。
夜里闹成那样……皇帝累不累她不知道,她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天子的手指在她光洁温热的面颊上轻轻描摹,若即若离,沈幼宜轻轻蹙眉,看来她是不醒不成了。
难道这人是铁打的,他?今日还有?力?气再来一回?
她正要缓缓睁眼,装出才睡醒的模样,温热的气息却已经落在眉间。
不同于身体上恨不能将人撕碎的狂风骤雨,这个吻虽然有?些绵长,却足够轻柔温吞,大约怕扰了她好梦。
沈幼宜微微蹙眉,男子的唇很热,也很软,身子没有?压到她半分,却让她不自觉沦陷下去,几乎要生出一种被珍爱、怜惜的错觉。
元朔帝甚少生出这样的冲动,尤其是当着众多的内侍宫人的面。
或许是因为她身上多了一些他?无法?解释的古怪。
然而他?想?到的时候,还是就这样做了,没有?为什么?。
恰好她不知道。
窗外鸟鸣啾啾,帐内是天子无言的缱绻,御前的内侍皆低下头来,直到圣驾往望明殿去的路上,陈容寿侍奉在侧,才听元朔帝徐徐道:“你去给贵妃送三千两银子……再挑一些补品一并送到瑶光殿,她抄经书辛苦,该好生歇一歇。”
陈容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宠爱贵妃,送些古玩字画、别出心裁的礼物是常事,去年也以脂粉钱为由,于宫中?份例外又赐钱百万,合计一千贯钱。
甚至有言官为此上书,称贵妃狐媚惑主。
但临幸贵妃后立刻送银子过去这还是头一遭,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贵妃不会因这样的礼物而气恼么??
还是贵妃娘子受了少府少监这些人的苛待,夜里向?陛下告状,而他?们这些人竟无知无觉?
他?领命退下,却有?几分心惊肉跳之感,把自己那干儿子赵月来叫来细问一顿,仍是毫无头绪。
赵月来亲眼见了元朔帝要送走?贵妃时的决绝,今晨就听到圣上的旨意,不免惊叹贵妃这错委实认得及时:“再晚半刻,说不定贵妃这会儿都?到了国公?府,谁能想?到又有?今日的恩宠。”
可陈容寿却苦笑了两声,贵妃若真想?认错,便是回了国公?府,只怕也有?回来的一日,他?动身前严肃了面色,叮嘱道:“昨夜的事情万不可说与旁人知晓,否则仔细你的脑袋!”
陛下的圣旨很少更改,虽说这回并未落到实处,但要是叫贵妃知晓,瑶光殿里还说不定要起什么?乱子。
但愿这一遭和好,贵妃娘子能消停些,别再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乱子来。
人上了年纪就不大容易睡得沉,太后就已经到了这个年纪,除了视朝日,元朔帝每日晨起都?会先到望明殿里向?母亲请安,母子两个说一会儿话,皇帝才动身往前面去。
但是今日,太后却不在殿中?等着自己的儿子。
后苑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元朔帝循声而去,见太后正与太子相谈甚欢。
望明殿里的胖孔雀已经发觉了皇帝的身影,哇哇怪叫起来,引起了祖孙二?人的注意。
太子似乎吃了一惊,而后才俯身行?礼:“阿耶万安。”
元朔帝颔首,他?今日兴致颇佳,从宫人手中?取来谷物,笑吟吟丢给孔雀几颗,对太子道:“今日休沐,你倒有?孝心。”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儿子一番,皇帝今日瞧着神?清气爽,仪态舒展,可她怎么?瞧怎么?古怪。
虽说皇帝已经习惯了做君王的辛苦,可他?本就是内敛的人,这个时辰也没什么?值得天子欢喜的事情,就算是在她面前,太子也很难得到一个笑脸。
不过?她很满意,皇帝享天下之养,若连他?都?不能成日高高兴兴,旁人可以去找绳子上吊了。
对能把皇帝哄好的人,她自然也是满意的。
“陛下可别吃醋,子惠孝顺我,可也没忘了他?父皇。”
在孙辈面前,太后不好点破皇帝,含笑道:“这孩子方才还私下和我说,心疼咱们陛下过?得和苦行?僧似的,内廷妃妾里,除了那么?一个贵妃,还有?前些年礼聘采选的两三个,都?是侍奉你二?十年的老人了,内廷早前放出去过?几批宫人,说起来总是不像样,也是时候再选一批新人进来了。”
太子神?情稍变,他?忧心宜娘的处境,虽知她答应下来,可瑶光殿离清平殿实在相近,她生得那样美,父皇毕竟是正值盛年的男子,对她动欲也是人之常情。
与其心惊胆战地等候圣驾返回长安,倒不如借皇祖母的手为父皇再选几个年轻貌美、又知情识趣的嫔妃,到时候父皇慢慢将宜娘忘到脑后,而他?也可借机多来行?宫几回。
他?是按着元朔帝走?的时辰才来,可没想?到父皇今日竟姗姗来迟。
还晓得这事是他?出的主意。
他?才撒娇求皇祖母不要对父皇说起这是他?的意思,转眼太后就将事情和盘托出,还当是为他?好。
太后早就盼着内廷能多添几个皇嗣,这些开枝散叶的话元朔帝不知听过?多少回,然而母亲关怀儿子的房中?事无可厚非,做儿子的管到老子头上,那就是忤逆。
元朔帝压下心中?的不快,玩笑道:“要是有?儿子这等苦行?僧,只怕天下人都?要争着来做了,怎么?端阳的驸马二?十几岁纳个妾阿娘都?要骂上半天,儿子内廷粉黛三千您还觉得少?”
太后知道他?不过?是敷衍,然而提到端阳的驸马,还是不解恨:“他?如何能与天子比,端阳是君他?是臣,尚主是他?们杜家的福分,哪有?臣教君伤心的道理,要我说,就该把他?的官职全削了,滚回京兆种地去好了!”
元朔帝不免头疼,他?的这个女儿管束驸马的手段不见多妙,一会儿为他?求官,一会儿又哭诉他?花心风流,可真要教驸马做回布衣,端阳大概又要变着法?子求他?这个做父皇的开恩赦免。
他?慢慢瞥了一眼太子,太子妃是他?这个长子自己求来的,可成婚近五年,两人只有?一女,夫妻情分寡淡,太子不着急生育嫡子,对衡山郡王也算不得多上心。
诚然他?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君,可齐家治国平天下,连齐家也做不到的男子如何能治理偌大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