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良娣跪在地上, 挣扎站起身来,战战兢兢接手,她没有老?实到?为?太子妃隐瞒罪证的地步, 但丑事一出, 陛下连最?宠爱的贵妃都赐了自尽,至今秘不发丧,她虽生有陛下唯一的皇孙, 能越过太子一步登天自然好?, 可?失去了太子, 她的儿子当真能得到?阿翁青睐么?
衡山郡王只是受了惊吓,在母亲的怀中很快阖眼睡去,又被送回内殿, 云良娣才继续道:“妾也是入府多年后才听得几句流言……殿下并不喜爱太子妃,之所以向陛下开口求娶,不过是与?修媛赌气,偏要选一个小门小户的温顺女子。”
贵妃当年寻到?东宫前,太子妃还故作平静地同她们说?,或许很快会有一个姊妹住进来,这样?的话?在陵阳侯死后,她又从太子近侍处听到?了一些。
她低低道:“奴难得能与?太子亲近,实是不知殿下为?何与?太子妃先疏后亲,不过太子妃娘娘近来只穿软和厚实的旧衣服,不要妾室侍奉,时?常将自己关?在一间?静室,连光也不见,太子殿下待娘娘似乎也淡了些。”
贵妃死后,太子失魂落魄了许久,即便是被关?押在东宫之中,也不曾亲近妃妾。
太子妃虽一日?日?憔悴下去,可?肌肤娇美,远胜二八少女,这样?光滑薄嫩的皮肤给她带来了许多困扰,在囚牢之中整日?哭泣,神智近乎失常。
她即便不说?,那些服侍太子妃的宫婢也挨不住长久的酷刑,普通的血肉之躯沾染邪门歪道,试图与?鬼神相接,获得更大的好?处,无论身份尊卑,都容易遭到?反噬,来自南诏的巫师在太子征求此术时?就劝过几次,最?后还是接受了太子妃的示好?,为?贵妃挑了更为?温和的毒,以求不伤及太子的身体。
压胜固然可?以为?使用之人?带来许多便捷,可?颇具风险,所要消耗的东西未必是一人?能承受得住的。
贵妃能自己想?得起来,太子也会如此,元朔帝没有兴致安抚自己的儿媳,吩咐内侍为?云良娣与?衡山郡王在宫内挑选了一处宫殿,而太子仍留在东宫由御医诊治。
至于?这位生养了孙女的太子妃,元朔帝也并无多少宽容,淡淡道:“她既然情愿死在这个位置上,遂她的意就是了,至于?她的父兄,族中男子三尺以上者腰斩,余者流放三千里,她的女儿便交由云氏一并抚育。”
他这个儿子对太子妃实在轻视得厉害,既然希望求得宜娘转心,就不该将这种东西让身边的女人?知晓。
妻妾失宠尚可?忍耐,可?一旦要被赶下太子妃的位置,一个深宫妇人?,未必有多少远见。用了这些旁门左道,她还能再风光些时?候,或许侥幸能藏到?太子登基、身亡的那一刻,但是不用,她立刻便会成为?本?朝第一位被太子休弃的正妻。
子惠也曾习读晋史,孝武帝以美人?珠黄相戏,终至杀身之祸,他待枕边人?刻薄,怎么便料想?不到?,一向听命的太子妃也近墨者黑,想?着走一些捷径?
宫内的事情不经大理寺,事涉天家,外臣也知君王此刻未必肯纳谏,陈容寿小心道:“陛下,内卫首领称,庶人?何氏经三位太医诊断,似已有了身孕,只是日?子太浅,若能等上半月,太医们会更有把握些。何氏还在狱中胡言乱语,说?若太子离了她,也未必能活多久。”
内卫跟随元朔帝多年,大约也猜到?了这位太子妃的下场,可?皇室的子嗣历来珍贵,便是有一丝可?能,亦不敢冒半分风险。
果然,陈容寿窥见天子那一瞬的迟疑。
因有孕而暂时?保全性命的皇室女眷也不在少数,然而元朔帝想?到?的却并非是关?押在牢狱中的太子妃。
宜娘并不爱他,最初也无与他生儿育女的想?法,却仍肯主动引诱献身,不过也就是盼着能用那丝血脉的关系留住她的性命。
太子得到了少女稚嫩青涩的爱意,陵阳侯也拥有过她长久的温情,唯独于?他,并无丝毫的眷恋,不过是用身体换得一时安稳的过客。
他纵然再想将她留在身边照料,担忧她出京之后会遇到?凶险,也不会折身俯就,乞求一个冷情之人?的爱意。
他们已然不是耳鬓厮磨的爱侣,帝王对治下的某一个民女,不应该有这样?多的关?注。
那分心绪仅令人?稍有分心,他回过神来,恢复了这些时?日?的冷峻态度:“朕还不缺这一个皇孙。”
这便是定了太子妃的生死,至于?太子,元朔帝虽说?不大相信这些装神弄鬼的巫术,却还不到?盼这个儿子死的地步:“修书给蒙氏,选几位能人?异士到?长安觐见,太后六十寿诞,想?瞧些新奇的把戏。”
陈容寿应下,心底却仍为?太子捏一把汗,数年前六诏互相侵吞地盘,当时?战败一方的巫师便希望进入中原王朝的宫廷,传授长生的秘术,成为?国师。
然而元朔帝对追求长生不老?并没什么兴趣,鉴于?历代南诏国王少有活过七十岁者、且南疆纷乱颇多,对这些人?所谓能保佑天下风调雨顺的术法亦甚为?轻视,这人?便接近太子,图谋来日?。
太子妃说?的话?陛下纵然不信,可?使者传诏来去万里,万一这中间?太子有什么不好?……陛下也不见得就那么放在心上了。
好?在,赵月来晚间?便带来了贵妃的谢恩折子。
贵妃的措辞极为?诚恳恭敬,即便不日?将离开长安,也会时?常感念天恩,虽说?没什么特别之处,但起码不会令人?生气,陈容寿压低声音道:“贵妃便没别的体己话?带给陛下?”
折子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代拟,赵月来摇了摇头,低声道:“娘子说?既然与?陛下的缘分尽了,那就不必再多费唇舌,天子喜怒无常,若落得内外勾结的罪名反而不妙。不过她有一件事情倒是要求一求总管,不知您肯不肯行个方便。”
……
不知道是不是那封谢恩奏疏的作用,折子才呈上去三四日?,沈怀安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翠微宫中。
与?此同时?,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二皇子竟也随他而来,不过却是来向皇后问安的。
骤然见到?阿兄,沈幼宜很是欢喜,她下意识想?要扑到?阿兄怀中去,可?还是迟了下来,被父母先占据了阿兄的怀抱。
他们不是亲兄妹,阿耶阿娘甚至有意教她嫁给自己的兄长。
曾经很特殊的阿兄对她来说?,更像是那些想?要求娶她的男人?,阿兄固然对她一直很好?,可?一旦没了那层血缘的亲密,她就多了一层女子的矜持,无法坦然地与?他肌肤相贴,倾诉离别后的思念。
沈玉璞与?柏氏与?儿女都许久未见,特别是身陷囹圄的养子,今上放得过宜娘,可?按照这种杀法,屡次协助宜娘、游走于?君王爱子之间?的沈怀安,未必能留得一条性命。
沈怀安与?双亲说?了一会儿话?,见惦记着的妹妹始终远远站着,柔声道:“宜娘不必担心,阿兄还好?。”
说?罢却咳了两声,柏氏教人?去拿松柏艾叶打?一打?晦气,奇怪女儿这古怪的态度,笑道:“你们兄妹不是一贯最?要好?的么,今天怎么生分起来?”
沈幼宜自然是关?心兄长的,只是阿耶阿娘收养兄长的时?候她还未出生,他们早便习惯这样?的关?系,可?她却有些不大高兴,十五岁前那些亲密无间?、阿兄一个个挑剔那些郎君的时?候,是真心为?她挑选郎君,还是将那些男子都视作情敌?
她从来都觉得父母兄长之爱要比男女情爱来得更加纯粹,可?是阿兄却动过要娶她的心思。
那些亲昵的回忆霎时?就失去了颜色。
“阿娘多心了,这几日?我身上犯懒,动一动都要出汗的,阿兄喜洁,我还有这个自知之明,不想?上去讨人?嫌。”
这话?倒也不算假,元朔帝也不知道在酒里放了什么,她自从醒了以后,胃口便没那么好?,只能靠喝些开胃生津的汤才能多吃几口,人?却有些嗜睡,明明皇后不禁止她任何活泼的举动,可?她既不想?打?秋千,也不想?习舞轻盈身体。
或许还有一些心情上的影响,虽说?过去的事情不能追悔,她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这两日?还是会偶尔生出些怅然。
倘若她肯放下身段哀求,不将话?说?得绝情,此刻她还会做她的贵妃,可?元朔帝从未开口与?她讲这些事情,她又如何能未卜先知,晓得他居然肯留她一条性命……甚至不必她怎么花言巧语,就接受了父夺子妾的过往!
一个恨不得把她从头管到?脚的男子,早便不再追查她的过往。
她失去了一个年长帝王或许存了几分真心的情爱,日?后就算再寻男子,也未必就能找到?更合她心意的强健身体,一想?到?这些,难免胃口衰减。
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好?的,并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她如今只是有点难过抉择之后会失去的部分,一时?瞧不见自己前路的好?,过些时?日?或许就把这点失落抛诸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