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床共枕了一年有余,他却像是第一回?认识她。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他留恋不舍,宁愿瞧不清她的虚伪与假意。

“你说得不错,肌肤之爱同?哪个女人都可以有,可血脉亲缘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元朔帝冷眼看着她颤栗发抖的模样?,他见过许多穷途末路的人和动物,已经知道自己的归宿,只能最后朝人呲一下牙,她一个女人,便是拔出一根簪子要刺杀,又?能如何?

可假如她真的要刺杀,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想闪躲一下。

殿内传来天子击节的声音,几?位熟悉的身影极快出现?在沈幼宜面前,都是御前得脸的内侍。

元朔帝缓缓看了她一眼,半转过身去:“带下去罢。”

她做出这?种欺君罔上?的事情,就应该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求仁得仁。

沈幼宜见过太子身上?的伤痕,她以为就算是元朔帝愤怒之下一剑杀了她,好像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她会得到的结局,尽管御前的内侍还是给了她一点最后的体面。

关押她的地方在一处湖心亭,远离楼阁殿宇,内里卧榻摆设一应俱全,俨然是一座精舍,若不是窗外?有禁军巡逻看守,可以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没有镣铐的束缚,她静静躺在熏过四?和香的枕褥上?,心仿佛很空,容不下什么?情绪,皇帝或许还在纠结,教她怎么?死才好呢,是坠湖呢,还是自尽暴毙,但那会不会对?他的圣明?有损,都不干她的事情。

她十五岁欢欢喜喜地迈入宫门后,就好似一只被人抽打着的陀螺,即便是想停下来喘一口气,也?由不得她自己。

她的血液与心脏一并鼓胀沸腾起?来,忽然平缓下去,还有些不大适应的疲倦。

天命并不在她,她却疯了似的想要靠近和得到,要是她听阿兄的话,今夜还在闺阁中苦恼,第二日怎么?玩乐才能消磨时光。

她以为今夜或许会有许多人入梦,然而并没有,似乎烛泪还没滚下几?滴,她便进入了梦乡。

贫士常起?迟,晏起?败家,在宫里除非是有特殊的准许又?或值夜,很少?有人会睡到日上?三竿。

沈幼宜卯时三刻起?身,没有侍女的服侍,便自己仔细梳理过每一根发丝,对?镜绾了一个简单服帖的发髻,簪了两枝钗。

外?面大约有人一直在留心着她的动静,等她梳妆完毕,便有军士入内,拿来一顿丰盛的早膳。

这?些膳食在瑶光殿的桌上?也?只是寻常,但对?于将死之人而言算得上?极好。

因为这?位美人,连太子的东宫与各处居所外?宅都被抄了一遍,那些卫军不要说冷嘲热讽,连目光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她只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碗筷。

珍珠米里掺了几?滴晶莹的泪珠,可能哪怕她是想过从容赴死的,但人临死前都没什么?胃口,她往常都是为了保持轻盈的体态尽量克制口腹之欲,睡了三四?个时辰,她一点也?不觉得饿,甚至还有点恶心想吐。

宣读旨意的内侍是赵月来,没有常见的毒酒、白绫以及匕首供人选择,元朔帝只吝啬地赏赐她一瓶酒。

对?比起?那些总管,他还有几?分稚气,斟满酒后,忍不住道:“卫……沈娘子还有什么?话要奴婢带与陛下的么??”

沈幼宜微微一笑,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轻松起?来:“有话带给陛下,我就可以不喝这?酒吗?”

赵月来微微有些挣扎,区别?自然是有的,但干爹叮嘱过他,酒还是要喝下去,他委婉道:“这?奴婢做不得主,不过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娘子要是能……”

话音未落,贵妃却伸出手来,将那盏酒一口饮尽。

沈幼宜并不愿为难他,她不喝下去,这?些人还要用旁的法子达成旨意,被酒液辣得咳了几?声,轻轻道:“我想了想,旁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的,陛下是明?君,应当不至于为我一人之罪迁怒家人,自然,他就是要这?样?做,我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能管什么?呢,不过如今的那些内侍宫人比从前不同?,他们并不知道我的事情,戏弄天子是要杀头的事情,我也?不放心教他们参与其?中。”

赵月来目光中露出些期盼的神色,然而贵妃却合上?了眼睛,静静等候毒发。

直到那绝代的美人无力瘫倒在地,才有几?位强壮的内侍将她抬到席上?,以白绢遮盖全身。

赵月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击掌三声,吩咐对?岸的人撑船引太子过来:“陛下有旨,贵妃死后以火焚身,叫殿下瞧一瞧,好好醒一醒神。”

第58章 第 58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秋雨缠绵, 梧桐滴漏,有呜呜咽咽的箫声隔窗传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帐内的美人吃力地睁开双眼, 手脚却还?有些动不了, 只能缓缓转动眼珠,观察四周的一切。

宫廷的建筑大多有着?相?似的结构,她能确定自己还?在宫里,但这?里并?非她熟悉的帝王后?妃居所,古朴得像是有了些年月的旧宫殿。

沈幼宜微微疑惑, 她努力蜷缩起手指, 掐了一下掌心。

有些痛感, 但不多。

像是做过一场噩梦, 梦里她记得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伏在她身旁痛哭,还?记得有一只干燥温暖的手轻轻抚摸过她的面颊,她完全睁不开眼睛, 只有残存的一点意识,能捕捉到一些独特的声音。

禁军行走?时甲刀相?撞的铮鸣声、马车辘辘声,还?有一个女子在她耳畔, 温柔地叫她“宜娘”。

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 想要叫附近的人知道,可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直到有人轻轻拨开帷幔, 见到她圆睁着?的双眼, 仿佛死不瞑目, 不可自抑地尖鸣一声。

沈幼宜也被吓了一跳,但她虚弱得叫不出来,吃力道:“阿娘, 是你?吗?”

她好?像有点懵了,这?地方究竟是哪啊?

柏氏平复了心底的震惊,缓缓挪到她身边,将手中的一碗米油放下,不可置信地抚摸睁开双眼的女儿?,她这?些天?经历的事情比过往十几年还?要跌宕,女儿?真的能死而复生似乎也没那么奇怪了。

“宜娘,是我,你?身上有哪觉得不舒服么,饿不饿?”

沈幼宜摇了摇头:“就是有些头晕恶心。”

柏氏松了一口气,慈爱道:“傻孩子,你?睡了好?些天?,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吃些东西?,再缓一缓就好?了。”

她清醒过来,就不必只靠米油和参汤吊住那口气,柏氏喂了几口温水和米油,又去拿了一点好?消化的吃食,沈幼宜将自己填饱了一点,才有力气问他?们入京的事情。

“冯将军来后?把你?阿耶和我都吓坏了,可他?说你?做了贵妃,陛下也很疼你?,想为你?寻到在世的亲人,旁的倒是没问什么,只是知道你?选过秀后?稍有些惊讶,入京后?又在他?府中住了几日,然后?才被送到这?终南山下,听他?的夫人何氏说起,这?里叫翠微宫,说教咱们同?皇后?娘娘暂时住在一处。”

柏氏做过十几年的官夫人,可要说觐见皇后?、居住行宫这?些事情,她也有几分忐忑……更何况,在离开长安前,冯将军还?引他?们进入太极宫,见到了陛下,一个她勉强可以称作女婿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