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往日?般温和的冷语令徐梧眼睫一颤,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祝卿若的声音仍然带着冷意,“可惜他们是死人?,无论你何等哀悼赎罪,他们都听不见,也回不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况且...”她融了些许寒冰,“这事?又不是你做下的,哀悼赎罪轮不到?你来做,该由那些杀了他们的人?去做。”
徐梧想到?从前形影不离的伙伴,想到?他与自己?说下同生共死的稚语,又想到?他将刀刃挥向?无辜路人?,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脸上?,令自己?骇然惊惧的场景...
他的喉头滚了滚,声音带着嘶哑,“可我们...是一样的人?,同样的家破人?亡,同样的被世人?憎恶,同样的落草为寇...他走错了路,我是想替他积点阴德。”
祝卿若的视线在众多石碑上?打了个?转,“你觉得,这些石碑底下的人?会因为一块死后的无字碑,从而减轻任何痛苦吗?人?已经死了,死后如何,又关他们什么事??”
面对祝卿若的冷言,徐梧突然升起一股怨气,这股怨气叫他冲祝卿若吼道:“那我能怎么办??”
徐梧知道祝卿若说得对,他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替季桐赎清他所犯下的罪孽,这些石碑不就是他立下用?来提醒自己?的吗?
提醒自己?不能与季桐一样,陷在污泥里无法抽身,甚至被血性豪气迷晕了眼,成为一个?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人?。
可他又能如何?他也无路可走,他肩负着徐家寨所有人?的性命,若他不做劫路的事?,数百人?就只能等死。
他吼完后,声音又低了下来,带着无限悔恨与自我怨恨,“我又能怎么办?我救不了他们,也没办法让他停下杀人?的行为,我甚至只能打劫过路人?才能养活整个?寨子,我连跟他们多说一点外面的事?都不敢...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祝卿若对他突然的失控没有生气,只安静地看着他发泄,她听出了他的彷徨与无措,这是这些天来,祝卿若头一次看见徐梧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也许是今日?对徐梧来说太过特殊,难得令他流露出这般真?情。祝卿若收起了眸中?的冷光,覆上?无奈的表情,温声安慰道:“这些与你无关,所有的人?都是武崤山上?的人?杀的,又不是你杀的,你凭什么要背负这些人?的命?”
徐梧有些恍惚,他微微低下头,正好撞进一泓秋水翦瞳中?,他心尖颤抖,道:“可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是山匪的后代,是山下百姓的仇人?之子。”
“十年前你们是一样的人?,可现在不是,他们手沾鲜血,你们没有。他们视人?命如蝼蚁,你们不是。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在十年前与他们分道扬镳之后就已经注定了你们以后的路不再走向?同一个?方向?。”
徐梧喃喃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了。”
祝卿若点头,“是,不一样的人?。”
徐梧转头看向?众多石碑,每一块碑都仿佛在对他哭泣,他胸口在震颤,“我跟他不一样,可他还?是要杀人?...”
这话没有逻辑,祝卿若却?听懂了,他觉得自己?改变了,但武崤山曾经的伙伴还?没有,他们仍然要杀人?,要将这血债死死压在他身上?。
祝卿若捻了捻手指,引诱道:“那就不要让他再杀人?了。”
这话引得徐梧看过来,“你说什么?”
祝卿若脸上?是纯然的愤慨,有些不满又有些不愤,“若他们继续杀人?,一定会引起上?京的注意,到?时候上?京派人?前来剿匪,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徐梧对祝卿若的天真?感?到?好笑,他告诉她:“已经快十年了,上?京的贵人?根本没有派人?来过,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里有山匪。”
祝卿若摇头,道:“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告上?上?京!一定要将这伙山匪清剿干净,我说到?做到?!”
徐梧将她执拗的神情看在眼里,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她正直善良,虽然有点酸儒气,却?永远像真?正的君子一般以百姓为先。
可若她真?的去了上?京告状,到?时候恐怕不仅是武崤山,连他们阳别山也都会被清剿...
他还?不想死。
徐梧看着满脸正义的小书生,心中?突然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若她被困在阳别山一辈子,她就上?不了京,也不可能带人?来剿匪...
徐梧的眼神有些阴暗,落在了祝卿若的身上?,不知为何,想到?这人?要呆在阳别山一辈子,他的心脏有些不正常的颤动。
徐梧握住掌心甩掉那些古怪的心思?,正当他要下定决心时,面前的人?倏然又转了话头,面带不舍道:“可若是我真?的告到?上?京,到?时候朝廷派人?来,恐怕不仅是武崤山,连阳别山也会被一网打尽,我不想你们死...”
徐梧眼底的阴暗突然凝滞,露出几分怔然。
只见那小书生抬眸看向?他,道:“所以我们去武崤山吧,去制止他们,让他们在我去上?京之前放弃杀人?,只要他们不杀人?,我就不去上?京,不让朝廷派人?来剿匪,保住阳别山的人?的性命。”
徐梧怔怔地看着祝卿若的脸,她还?期待地看着自己?,眼睛亮晶晶的,就像阳别山夜晚的星星,闪进了他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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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股阴暗忽然就散去了,他用?卑劣的心思?揣度着一个?最诚挚无暇的君子,这让他羞臊难堪,甚至不敢看她。
祝卿若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徐梧,你说好不好?”
徐梧被她唤回了理智,细想下却?觉得她这想法虽然幼稚天真?,却?也不无道理。
虽然丹云镇偏僻,但还?是会有人?来访,就比如眼前这人?,不就是来探访友人?才会发现这里的匪患吗?
若是有别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他能拦下她,却?不能拦下所有人?,总有一天他们会被发现,会被朝廷清剿,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
不如趁现在,及时收手...
她说去武崤山找季桐他们,让他们停手,虽然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季桐虽然性子独,但从前一起读书的时候可是最聪明的,他要是好好跟他说道理,他肯定会明白?。
只是...阳别山种?不出粮食,无法自给自足,如果他们不再劫掠过路人?,又怎么活呢?
瞧出了徐梧的纠结,祝卿若略微一想,便猜到?他的想法。
于是她假意设想未来道:“到?时候武崤山和阳别山都不做山匪了,就又能重新在一块,阳别山种?不出粮食,武崤山肯定可以,到?时候就都搬去武崤山,在山上?隐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定会是一片世外桃源!”
徐梧惊醒,对啊,阳别山种?不出来,武崤山却?是可以种?出粮食的,到?时候他们就在武崤山上?自给自足,再也不用?过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了。
徐梧有被祝卿若的话触动到?,“可...”他想到?自己?派人?抢劫过路人?的事?...
他忽然想起前两日?,她在小学堂教授孩子们功课时,说的那句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爱财,可他不是君子...
“可我做了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