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空气瞬间凝固。大风的声音被隔绝在外,帐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带着那样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而后?顺手点燃了帐角的灯。
在他目光的凝视下,崔韫孩子捡果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但僵硬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她只能抬起空洞的眸子,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她竟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极其?轻微的茫然和沉重的疲惫。
真是稀奇。
毡帘在他身后?沉重落下,他走向崔韫枝。
崔韫枝一惊,下意识后?退,昏暗的帐内只有一盏烛火跳动着,很好地掩盖了少女一部分的情绪。
而后?失重感乍然袭来,沈照山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疼痛的记忆霎时蹿上了少女的尾椎,她就?要开?始挣扎,却听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身上有伤,别动。”
其?实过了这么多天了,明晏光的医术又好得惊人?,崔韫枝肩上的伤已经开?始结了痂,丝丝缕缕地泛起痒来。
崔韫枝听罢此言,乖乖不动了。
反正她现在也没有任何?挣扎反驳的筹码,沈照山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她自?嘲一笑。
将人?放回床上后?,沈照山走到火盆旁,伸出?带着半指手套的大手,沉默地将火生起来,仿佛要将身上的寒气驱散。
高大的背影对着少女,带来无形的压力。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再未发一言,但那沉默本身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心惊肉跳。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崔韫枝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扶着冰冷的帐壁,一点点坐了起来。
“你……要把他们怎么样?”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打破了死?寂。
沈照山烤火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带着浓浓讽刺意味的冷哼。
“怎么?”他缓缓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眸如同冰封的荒原,冷冷地注视着她,“公主殿下是在关心那些逆贼?”他的视线若有似乎地扫过她紧握的手。
崔韫枝的心猛地一沉。
难不成络腮胡或者栗簌看见了?
她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心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可沈照山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仿佛刚刚那一眼不过是崔韫枝因为紧张而产生幻觉。
“他们是无辜的!”她的声音拔高,带着绝望的控诉,“父皇既来求和,为何?还?要派人?刺杀?必是歹人?所为……况且……况且是你们人?心不足在先?,又羞辱我臣民,既无议和之?意,又无议和之?态,荒唐之?致!”
少女中气十足又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倒是叫男人?微微一诧异,他缓缓低头,两步上前,掐住了崔韫枝因为说话而微微抬起的下巴。
“是,对,没错。”沈照山压抑着莫名的怒意,冷然道:“可是那又怎么样?”
“崔韫枝,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你们在求我,不是我求你们,我现在就?可以?转头去找齐王合作,灭你大陈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他猛得倾下身去,嘴唇几乎贴上少女的嘴唇。
“是我在选择你们,不是你们在选择我,懂吗?”
沈照山一席话,让崔韫枝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更加煞白一片。
……她想?过朝中情势不妙,可未曾想?过,竟然如此被动。
“那个姓王的小白脸倒是有两下子,不过可惜,你们大陈只有一个王隽,而他管不住你父皇,也管不住狼子野心的同僚。”
他话中有话,崔韫枝自?然是听懂了。
“那么,现在,崔韫枝,你告诉我,你们中原朝廷派来的,到底是接你的使臣,还?是要你命的杀手?或者……是连你一起除掉也无所谓的棋子?”
巨大的屈辱和被彻底剥开?一切的痛苦让她浑身剧烈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上。
少女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声音因激动而尖锐破碎:“是!我是棋子!一颗被你们争来夺去、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那又怎样?!我在那里长大,那里有我父皇和母后?!”
“刘大人?他……他年?事已高,那两个随员,他们还?那么年?轻……你把他们关在地牢里折磨,和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你放过他们!放他们走!”
“放他们走?”沈照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我为什么要放他们走?他们妄图刺杀昆戈的王储,还?差点儿害了自?己的公主崔韫枝,给我一个理由。”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沈照山就?像尖刀利刃也无法撼动的冰冷塑像,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为什么?
这个问题再一次浮上崔韫枝的心头。
为什么短短几天,沈照山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一样?
那之?前的种种,究竟是真的发生过的,还?是她的幻觉?
崔韫枝没时间去想?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挣扎和骄傲。一个疯狂而卑微的念头,在极致的痛苦和别无选择的绝境中,破土而出?。
她眼中的倔强和泪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认命般的死?寂。她抬起手,没有再去擦眼泪,而是缓缓地、颤抖地伸向自?己衣袍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