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首领沉声应道?:“是!”身影一晃, 已带着其余人如同融入阴影般退去。
沈照山转向明晏光,语速极快:“明叔,你立刻带着兵符去军营里找赵昱……”
他话未说完,明晏光已猛地踏前一步, 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照山!”明晏光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不容置喙, “这事得让禾生去,我必须跟你去神医谷!”
他迎着沈照山深沉审视的目光,语速飞快地补充道?:“那地方……几十年了,地形复杂, 机关重重, 就算你找到入口,没有熟悉内情的人引路,如同盲人瞎马。”
“我是唯一一个在里面生活过的人,虽然多年未归,但?总比去了抓瞎强, 里面的暗道?、药圃分?布、可能的藏身之处,都是留了几百年的机关了,旁人不一定能动得了,我还?清楚些,带上我,或许能省下?你搜寻的时间,能快一步找到殿下?。”
明晏光的话一字一句,给沈照山提了醒。
是他急昏头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沈照山只权衡了一瞬便点头:“好?。”
他随即看向一旁焦急等待的禾生:“禾生,你即刻启程,持我令牌,快马加鞭赶往大营,命赵昱按甲字三号预案,调集右卫营轻骑一千,以最?快速度向神医谷方向靠拢。”
“告诉他,守住大营门户,谨防调虎离山。若遇异动,可先?斩后奏!不得有误!”
“是!主子!”禾生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沈照山递来的令牌,用力握紧。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仍在昏睡的沈驰羽,眼中满是担忧,随即转身,如同一阵风般冲出了房门,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沈照山迅速安排好?府中事务,命管家严加看护府邸,尤其要照顾好?小世子。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内室,准备最?后看一眼儿子。
卧房内,暖炉依旧散发着热气?,但?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让沈照山的心沉甸甸的。他走到床边,正准备俯身替沈驰羽掖好?被角,却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的、带着湿气?和迷茫的眼睛。
“爹爹……”沈驰羽的声音微弱沙哑,小脸烧得通红,眼神因为高热而有些涣散,却努力聚焦在沈照山脸上,“……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儿子病弱中依然带着依赖和不安的眼神,沈照山心头猛地一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俯下?身,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宽厚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儿子滚烫的额头,又轻轻拨开他汗湿的额发。
“很快的,驰羽。”沈照山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与他方才在厅中判若两人, “爹爹去接你娘亲,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睡觉,等你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沈驰羽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父亲的手掌宽厚温暖,声音低沉安稳,仿佛驱散了些许身体的不适和心头的惶惑。
他本能地信赖着父亲,乖乖地、虚弱地点了点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又缓缓阖上,呼吸依旧急促,但?似乎安稳了一些。
沈照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深深地看着儿子病蔫蔫的小脸,觉得自己?真的、真的谁都对不起。
但?他没有时间沉溺。
每一分?迟疑都可能意味着韫枝的万劫不复。
沈照山猛地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眷恋地看了一眼床上小小的身影,仿佛要将这画面刻入骨髓。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房门。
厚重的门帘被他有力的手臂掀开,又在他身后沉重落下?,隔绝了室内温暖的光线、药草的苦涩气?息,以及儿子微弱的呼吸声。那隔绝的一瞬间,仿佛也隔绝了他作为父亲的一部分?柔软。
门外,暮色四合。
深秋的黄昏来得格外迅疾而浓重。
天?际最?后一丝残阳如同燃尽的余烬,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边缘挣扎着透出几缕黯淡的金红,映照着庭院中那株高大的银杏树。
满树金黄的扇形叶片在愈发凛冽的寒风中疯狂摇曳、簌簌飘落,如同下?着一场盛大而凄凉的黄金雨。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枯败的萧索气?息。
沈照山站在廊下?,挺拔的身影被暮色勾勒出冷硬的轮廓。他微微仰起头,望向那被暮云吞噬的远方。
寒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沾落在他肩头。
就在这肃杀而沉重的暮色中,沈照山薄削的唇角,忽然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牵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然后是一声极轻、极冷的轻笑。
还?真是一步差错,步步差错。
可能鹰神的神谕没错,造下?太多的孽,是要一点一点还?的。
他的母亲如此,他也是。
*
意识如同沉船后的碎片,在一片冰冷漆黑的深海中缓慢漂浮、重组。
崔韫枝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模糊晃动的一片昏暗。后脑勺传来阵阵钝痛,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视线,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粗糙、潮湿、布满深色霉斑的岩石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年药渣、湿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黏腻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溺水。
她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
额头发烫,脸颊却感觉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发烧了……在那样冷的池水里泡过,又穿着湿衣被丢在这阴冷之地,不病才怪。
她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石室,没有窗户,只有一扇木门。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照亮了室内轮廓。地上铺着些干草,但?早已被潮气?浸得发黑发霉。角落里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清水。
令她稍感意外的是,她的手脚竟然没有被捆绑。
她咬着牙,忍着晕眩和浑身的不适,艰难地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身。她踉跄着走到门边,用力推了推,那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外面锁死了。
又踮起脚,努力想?从那个高处的通风口往外看,但?那洞口太小太高,除了能看到一线灰蒙蒙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