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山瞥见站在马旁、眼巴巴望着他、又惊又怕的哈娜尔,眉头紧锁。
这丫头留在这里只?会添乱。
他暗叹一声,俯身,长臂一捞,将?哈娜尔轻松地提到?了自己身前的马鞍上坐稳。
“抱紧。”他沉声命令。
哈娜尔赶紧死死抱住他的腰,小?脸埋在他带着冷冽气息的衣襟里。
明晏光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两骑如离弦之?箭,冲入暮色渐浓的镇子。
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疾驰,明晏光一边控马,一边觑着沈照山紧绷的侧脸,试图缓和?气氛:“哎呀,照山,别太担心了。”
“驰羽那小?子,打小?看着听话,其实鬼精鬼精的,能把人耍得团团转,今儿个不还把那个老学究气得自己辞馆了吗?他肯定没?事儿的,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玩得正开心,等我们找过去,他还能说我们扰了他清净呢。”
夜风灌入耳中,明晏光的话带着安慰,却像细小?的砂砾,磨得沈照山心头生疼。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有抱着哈娜尔的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些,勒得哈娜尔有些喘不过气,却不敢吱声。
直到?疾驰至镇中最热闹的街口,沈照山才猛地勒住缰绳。
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他抱着哈娜尔翻身下马,动作依旧沉稳,但明晏光借着街边店铺透出的昏黄灯光,终于?看清了沈照山此刻的脸色。
那是一种怎样的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明晏光极其陌生的情绪。
那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失控的脆弱。
“可?是,”沈照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再早慧……也终究只?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千钧重锤,砸在明晏光心上。他瞬间明白了沈照山平静表象下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
是啊,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这世间的险恶,远非一个孩子的机智能完全规避。
沈照山不再多言,将?哈娜尔放下地,大手紧紧牵着她的小?手,高大的身影融入喧嚣的夜市人流,目光焦灼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面孔,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痕迹。
哈娜尔被他牵着,跌跌撞撞地跟着,小?脸上也满是紧张,努力?睁大眼睛帮忙寻找。
人声鼎沸,灯火阑珊。
糖炒栗子的甜香,烤肉的烟火气,杂耍艺人的吆喝……这一切热闹都与沈照山无关。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空茫和?冰冷刺骨的恐惧在无声蔓延。
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添了一道裂痕。
哈娜尔毕竟是个孩子,寻找了一会儿,目光便被街角一个散发着诱人香甜的糖人摊子吸引了过去。
那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小?糖人,在灯火下散发着诱人的甜蜜光泽。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脚步也慢了下来。
沈照山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停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想要?”他开口,声音依旧在夜风中显得十?分低沉。
哈娜尔猛地回神,赶紧摇头,小?大人似的说:“不、不要了!小?叔叔你肯定又要说,外面的东西最好?不要乱吃……”
她的话音未落,沈照山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针扎了一下,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外面……不要乱吃……
这句寻常的、带着孩子气模仿的叮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一个模糊的、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说着类似的话语……
这瞬间的恍惚极其短暂,却让沈照山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低头看着哈娜尔懂事又带着点委屈的小?脸,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他没?有斥责,反而拉着哈娜尔,径直朝着那个糖人摊子走了过去。
哈娜尔惊喜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老伯,要个小?老虎的!”她立刻欢快地指着架子上威风凛凛的老虎糖人。
摊主老伯笑呵呵地应着,熟练地舀起滚烫的糖浆,开始在光洁的石板上勾勒。
沈照山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巧夺天?工的手艺上。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摊子周围的地面、墙角、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缝隙。
就在哈娜尔全神贯注看着糖老虎慢慢成型时,沈照山锐利的目光猛地定格!
在离他们脚下不远处的青石板缝隙里,借着摊子灯笼昏黄的光线,一点温润的、极其细微的玉色光泽,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光泽……无比熟悉。
沈照山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猛地蹲下身,不顾地上的尘土,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颤抖的急切,精准地探入那道石缝,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物事拈了出来。
一枚质地温润细腻的白玉平安扣。
系绳断裂的痕迹还很新。
这正是沈驰羽从不离身、贴身佩戴的那一枚。
也是曾经系在崔韫枝床头的那一枚。
第72章 彩衣虫 今天是你娘的生辰。
女?子牵着?沈驰羽小小的手?, 推开了医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陈年木材的味道。
堂内光线有些昏暗,只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 映照着?排排高耸到屋顶的深色药柜, 柜上密密麻麻的小抽屉刻着?模糊的字迹。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只有不知藏在哪里的蟋蟀在断断续续地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