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云海边缘染上?几缕黯淡的金红。
远处,依稀可见?积云寺那一点模糊的轮廓,还有更远方,燕州城万家灯火初上?的微光。
这世界,本该是壮阔的,是生机勃勃的。
可落在崔韫枝的眼中,那些葱郁,那些灯火,那些遥远的、属于人间的喧嚣,都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她?像个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游魂,冷眼旁观着这再也无?法融入的世界。
看着看着,她?苍白?的唇角,竟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空洞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在她?脸上?浮现。
就这样吧。
活下?去,谁都痛苦。
她?,沈照山,孩子……还有那些因为她?而被?卷入漩涡的人。
不如就此解脱。
*
燕州城外的官道?上?,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踏碎暮色,卷起滚滚烟尘。
从接到北境军情略有缓和的消息那一刻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就如影随形。他不敢细想这恐慌的源头,只?拼命催动坐骑,将一切归咎于连日奔波的疲惫和对府中妻儿的牵挂。
快一点,再快一点。
仿佛只?要?赶回那座府邸,亲眼确认她?的安然?无?恙,这蚀骨的不安便能烟消云散。
当他终于勒马停在熟悉的节度使府门前,眼前的情景却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府邸大门洞开,却不见?往日守卫森严的景象。
门口仅余寥寥数名侍卫,个个面沉似水,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静得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在耳膜里擂鼓。
“怎么回事?”沈照山翻身下?马,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那不详的预感瞬间膨胀到极致,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话音未落,管家已踉跄着从门内扑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瞬间磕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少主!老奴该死!老奴罪该万死啊!”管家涕泪横流,咚咚地磕着头,“大姑娘……大姑娘下?午派人急报回来?……说夫人……夫人今早去积云寺祈福还愿……之后……之后就不见?了”
“遍寻寺中上?下?,踪影全无?。老奴……老奴下?午就派人快马加鞭去帅帐报信了,只?是……只?是万没想到少主您……您碰巧先?回来?了……”
“不见?了?”
沈照山站在原地,骤然?被?冰封的石像般。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管家凄惶的话语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不清。
夫人……积云寺……不见?了……
这几个破碎的词在脑海中反复碰撞、组合,却无?法形成一个清晰的含义?。
崔韫枝。
……不见?了?
几息之后,那层隔绝的冰壳轰然?碎裂,迟来?的、巨大的惊骇与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怪不得……怪不得……
“嗡”的一声,尖锐的耳鸣瞬间贯穿他。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铺天盖地的恐慌一点一点袭击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撕裂。但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找到她?,现在,立刻,马上?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任何失态和崩溃,都于事无?补。
所有的惊怒、恐惧、自责,都被?他强行压下?,化作眼底深处一片骇人的猩红。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磕头不止的管家,拔腿就向外走。
“栗簌!”
“属下?在!”
沈照山看也不看,反手将一枚沉甸甸的虎符重重抛在栗簌手中:“带上?府里所有能动的人!不,不够!立刻去州府衙门,持我虎符调兵,封锁积云山所有下?山路径。”
“搜山!一寸一寸地给我搜!活要?见?人……死……”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那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也要?见?尸。”
“遵命!”栗簌不敢有丝毫迟疑,接过虎符,转身如一道?疾风般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沈照山脚步不停,一边大步流星向外走,一边厉声吩咐紧随的管家和管事:“看好府里,尤其是小主子。若小主子有半点差池,所有人提头来?见?!”
“是!是!奴才们?用?性命担保!”众人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应诺,声音都在发颤。
沈照山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和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焦灼。
如果……如果他今天没有因为那该死的心神不宁提前赶回……如果他没有撞上?……那后果……
沈照山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苍白?而诡异的念头,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蟒,猛地钻入他的脑海
一双幽蓝的眼睛。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一生都在血雨腥风中厮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