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1 / 1)

半个月的煎熬,已是沈照山能争取的极限。

北境的战鼓并未因节度使府邸的悲欢而停歇,反而因博特?格其死后各方?势力的蠢蠢欲动而敲得更急。他必须回去,将那?场因他离开而拖延的决战彻底了结,否则后患无穷。

临行前,他坐在她床边,看着她依旧望向窗外的侧脸,声音轻柔,却带着难掩的疲惫:“殿下……我不得不走了。府里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尽管吩咐禾生。”

“好好将养着,什?么都别想。等……等天气凉爽些,你身子好些了,北边也太平了,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你想去哪里?江南?还?是……”

回应他的,依旧是满室沉寂和窗外单调的雨声。崔韫枝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拂过水面的微风,留不下丝毫痕迹。

沈照山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去。

他不再言语,只是俯下身,极其轻柔、极其珍重地?吻了吻她苍白冰凉的鬓角,这触感让他心头又是一阵锐痛。

“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低语。

很快?怎么可能很快。

北境这场仗,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须雷霆万钧,犁庭扫穴,将所有隐患连根拔起,容不得半分心软和拖延。

这一去,注定又是漫长的分离。

沈照山走后,府邸的气氛更加压抑。

添丁的喜悦被?主?母的沉郁冲淡。

禾生起初还?小?心翼翼地?试图在崔韫枝醒着时,提一两句小?主?子的近况:“殿下,小?主?子今日吃得香了些……”“乳娘说小?主?子会对着人笑了……”

然而,崔韫枝不是置若罔闻,就?是在她提及孩子时,眉头会几不可查地?蹙紧,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抗拒气息,有一次甚至烦躁地?撇开了头。

禾生吓得再也不敢多言,只能将满腹的心疼和忧虑压在心底。府中上下,人人屏息凝神,走路都放轻脚步,偌大的节度使府,竟安静得像一座华丽的陵墓。

日子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夏意渐褪,窗外的雨也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这一日,沈照山离开已有数日,崔韫枝如同往常一样,半倚在床头,目光虚虚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的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始终未能送出的绣帕,柔软的云锦上,精致的陈朝祥云纹路已被?她指尖的温度熨帖得有些模糊。

忽然,她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恍惚:“禾生……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禾生正在一旁整理?熏笼里的香片,闻言一愣,侧耳细听。窗外只有风摇枯枝的沙沙声和雨滴敲打瓦片的滴答声,府内一片死寂。

“殿下,”她放下手中的铜箸,柔声道,“没有哭声呀,怕是风声听着像吧?您可是闷着了?要不奴婢给?您读会儿书解解闷?”

崔韫枝却固执地?摇头,眼神依旧茫然地?投向窗外,眉头微微蹙起:“不对……是有人在哭……我听见了……很小?声,在哭……”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

禾生心中担忧更甚,怕她是忧思?过重产生了幻听,又不敢直言反驳刺激她。

看着崔韫枝那?副认真倾听、隐隐透着不安的样子,禾生只好顺着她道:“那?……那?奴婢出去看看?许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受了委屈躲着哭呢,奴婢去瞧瞧,训她两句。”

“嗯……你去看看……”崔韫枝的目光依旧没有焦距,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禾生匆匆起身,掀帘出去查看。

寝殿内,只剩下崔韫枝一人。

就?在禾生身影消失的刹那?,那?层维持了许久的、冰冷的平静外壳骤然碎裂。

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来,她死死攥着那?方?绣帕,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它?嵌入掌心。

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

她猛地?低下头,将脸埋进那?方?柔软的、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帕子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闷闷地?从帕子里透出来,撕心裂肺。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迅速洇湿了帕子上精美的纹样,将那?象征着平安顺遂的云纹染成一片深色的的湿痕。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知道这痛楚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让她呼吸不能。

就?在她被?这汹涌的悲痛和尖锐的心痛彻底淹没,几乎要窒息时

“殿下!殿下!”禾生惊慌失措的声音伴随着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猛地?冲破了内室的死寂。

她几乎是扑进来的,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好了!小?主?子……小?主?子他……他突然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啼哭不止,还?一直不停地?咳嗽……”

崔韫枝埋首哭泣的动作骤然僵住。

脸上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晶莹欲坠。那?方?湿透的绣帕,被?她无意识地?松开,飘落在锦被?上。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了许久的眼眸里,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本能的惊骇和恐惧所填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什?么?”她失声问道。

*

马车在通往燕州城外积云寺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夏末的暑气尚未完全褪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蒸腾的闷热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山林的微凉。

车窗外,蝉鸣声嘶力竭地?拖着夏日的尾音,树叶边缘已悄然染上点点疲惫的枯黄。车内,崔韫枝裹着一件薄薄的素色披风,斜倚在车壁上,面纱遮掩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琉璃蒙尘般的眼睛。

禾生坐在她对面,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当初为祈求小?主?子平安而供奉在佛前的礼珠,如今孩子转危为安,是时候来还?愿了。

她看着崔韫枝憔悴的侧影,过分单薄的身子在颠簸中似乎摇摇欲坠,心中揪痛,忍不住再次轻声劝道:“殿下,外头日头虽不毒了,但这山路颠簸,暑热未消,路途也远。礼珠奴婢替您去还?也是一样的,心意到了佛祖必然知晓。您身子还?没大好,若再累着了,少主?知道了……怕是又要心疼自责了。” 她刻意加重了“心疼”二?字,希望能触动崔韫枝。

崔韫枝的目光从窗外半黄半绿、显得有些倦怠的山景缓缓收回,落在禾生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