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1 / 1)

她的眼神始终空洞,没有落在粥碗上,没有落在沈照山身上,只是固执地?、茫然地?看着那?个小?小?的祈福结,或者更远的地?方?。任由他喂食,只是随着沈照山的动作微微张口又吞咽下去,仿佛进食只是维持这具躯壳暂时留在这世间的法子。

沈照山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有无数的话想问,有无数的愧疚和解释想要倾诉,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她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堵在了喉咙里。

还?能问什?么呢?

还?用问什?么呢?

一碗粥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终于见了底。

沈照山颤抖着手,将空碗放回床头的高桌上。那?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在寂静的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充满了沉甸甸的痛楚:

“对不住……”

这三个字,饱含了他所有的愧疚、无力、心疼和未能守护的悔恨。

崔韫枝依旧没有看他。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听见。

时间再次缓缓地?停滞了下来。

就?在沈照山以为她根本不会回应,或者再次陷入那?种隔绝一切的沉默时

崔韫枝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很飘忽,像是在梦呓,话语的内容却让沈照山心脏骤停:

“沈照山……”她喃喃道,视线依旧没有焦点,“我又梦见我母后了。”

沈照山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看着她苍白平静的侧脸,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无法言说的悲痛。

无数激烈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冲撞,最终都只能被?强行压下,化作一句更加沉重、更加无力的

“……对不住。”

这句道歉,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终于打破了崔韫枝那?层看似平静实则脆弱不堪的冰壳。

崔韫枝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勾了一下,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但她开口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呢?”她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聚焦,直直地?望向沈照山,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哀伤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你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沈照山被?她这样的眼神和话语刺得心口剧痛,他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想要反驳:“韫枝,我……”

“够了!”

崔韫枝猛地?打断他,那?平静的假象瞬间碎裂,积蓄了太久的痛苦、委屈、绝望和无处宣泄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仅存的所有力气,抬起绵软无力的手,狠狠地?捶打着沈照山的肩膀、胸膛!那?捶打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一种濒临崩溃的宣泄,一下又一下,带着哭腔嘶喊。

“你不要再和我道歉了行不行?!你不要再说任何一个……觉得对不起我的字眼了行不行?沈照山……你就?不能……你就?不能还?是像一开始那?样……那?样对我坏一点儿?我也……我也……”

她的嘶喊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所有因为沈照山的出现而汹涌爆发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被?猛地?抽离、冻结。

她高高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痛苦和愤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茫和死寂。

那?双刚刚还?灼烧着激烈情绪的眼睛,瞬间再次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比之前更加空洞。

她不再看沈照山,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然后,像个失去牵引线的木偶,一点点躺了回去。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床顶,落在那?繁复精美的莲花纹饰上,眼神涣散,仿佛穿透了那?精致的雕花,看到了遥远的、再也无法触及的彼岸。

寝殿内,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和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过了许久,久到沈照山以为她不会再发出任何声音,以为她就?这样彻底沉入了自己的世界时,才?听到她轻飘飘地?、带着无尽思?念和绝望的一句话,缓缓飘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沈照山……我想我母后了。”

“她那?么好……为什?么还?会就?这样死掉呢?”

是谁杀了她?

*

自那?日对话之后,崔韫枝的世界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无声的灰烬覆盖。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勉强睁开眼睛,眼神也是涣散的、空茫的,如同蒙尘的琉璃珠,映不出窗外的天光云影。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昏沉沉地?睡着,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蹙着,仿佛承载着无法卸下的重负。偶尔醒来,她也只是静静靠在床头,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像一尊失去供奉的玉观音,徒有精致的轮廓,内里却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她的目光有时会落在窗外,看那?连绵不断的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窗棂,看偶尔掠过枝头、啁啾几声又迅速飞走的鸟儿,看庭院角落里最后几只不甘寂寞、在雨隙间徒劳飞舞的蝴蝶。

更多的时候,她的视线是散的,落在铺满床榻的那?些小?小?的、尚未使用过的婴儿物件上虎头鞋、拨浪鼓、绣着祥云瑞兽的小?肚兜……

她的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拂过那?些柔软的布料,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易碎的晨露,随即又迅速收回,仿佛被?烫到一般。

她还?是不愿意见孩子,身子也一直不见好转。

沈照山心急如焚,几乎要与明?晏光争执起来。

明?晏光亦是眉头紧锁,反复诊脉,最终也只能沉重摇头:“脉象虚浮无力,确是元气大伤,心神俱损之兆。药石之力只能固本培元,解不开心结啊,照山。只能……静养,徐徐图之。”

无论沈照山如何在她床边低声诉说,如何笨拙地?试图喂她吃些汤水,崔韫枝都再无回应。

她像一个彻底封闭的茧,将他隔绝在外。那?双曾盛满骄矜的眸子,再也没有为他停留过一瞬。